正文  第四章 归家的天使 第二节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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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她的眼神很不错,所以就买下她了。
    这根本就是毫无根据的谎言。
    不得不承认的是,买下她的时候,不仅仅是因为她带给我的一种熟悉感,还裹挟着自己不小的私心。那个时候真心觉得,逃跑者是她真是太好了,她是一个买下后只能依赖我的奴隶真是太好了。仿佛那个很不错的眼神才成了我真正买下她的最好借口。
    “我可不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你也是知道的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心虚呢。
    第二天偶然得知了她并没有名字,于是便夸下海口说要给她取名字。虽说是凭着直觉,但是心中不由得高兴了起来——说不定这是我留给她一生的印记。
    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她也会笑,也会和我一起打趣。尽管转换成理性模式的时候仍旧认真劲十足,有时还会让我吃惊不已,但是这也是可爱的地方啊。
    抓住她的手腕的时候,猛然间感觉到了它的细弱。仿佛就像木质的筷子,轻而易举就能够折断。进而联想到了这个看似坚强的存在,实则那么弱不禁风。迄今为止,她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用多大的勇气,把这个躯壳填充得这样让人敬畏呢。
    当我一瞬间被看穿的时候,一开始其实是有点难以接受的。就像自己的必杀技被别人打败了一样,非常非常地不甘心。但是随即我明白了,这是十分难得的、十分宝贵的特质。
    出去帮她们买衣服的时候,着实被老板好好嘲笑了一番。平时那么嘴硬的迪厄斯竟然也会帮女孩子买衣服,真想见识一下是怎样的女性呢。老板哈哈哈地大笑着,又不停地拍我的肩,重复说着迪厄斯终于有出息啦。我便不停回应他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然后开始向他的老婆告状,说他打扰我挑衣服了,结果迎来的却是夫妻二人一起围攻的结果。我没有心思和他们争辩,便自顾自地进店里去了。
    我看到了一套黑白的布裙,并不花哨,但绝对有气质,上面配上了白绒毛的小坎肩。随即我就联想到了她的有说不出来神秘感的黑发和白皙的肤色,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了下来。然后我又买了一件老板娘推荐的她喜爱的款式的裙子,就当是给阿罗的礼物。
    将衣服拿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她激动的表情,打心底里觉得无论被老板嘲笑多少次都是值得的。
    等到我在工作室里整理文件进行工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房间的门口,我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再迟些整理也不迟吧。
    “打扰了?”是阿罗。她敲了敲门。
    “不,请进吧。”我坐在椅子上,示意她可以把在门边的椅子挪过来坐,她也这么干了。
    “艾德娜呢?”我这样问她。
    “你真是三句不离艾德娜啊。”她也开始戏弄我,“她在打扫书房哦,好像不经意间就开始看起书来了。真是拿她没办法,我就趁机来和你说两句了。”
    “恩。”
    “我要说的还是蛮长的,希望你有足够的耐心听下去哦?”
    “好的。”她看起来并不是要开什么玩笑。接下来的似乎是很严肃的事情,我洗耳恭听。
    “我大概,到明天,就会不行了吧……”
    “不行了?是指?”
    “就是会死掉的意思。”
    “啊?那现在就去请医生……”
    “不用了,迪厄斯先生。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大概是真的已经不行了。我知道这样的结局,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实话,我前几天才生产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还没告诉小艾德娜,但是明天我会说的,她一定会很伤心。最后的这几天,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好好过,所以我希望迪厄斯先生接下来能够好好听我说。这是我眼中的小艾德娜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小艾德娜的时候,是我们被带到歌奴所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艾德娜没有像其他的歌奴一样不停地唉声叹气或者不得不彼此依赖,她总是一个人练习或是做着其余的日常工作。有的时候需要搬物品,太重了的话她就分几次搬;有的时候要拿高出的东西,她就到别处找椅子去。她连找别人帮忙这个选项都没有留给自己。那一副弱小的身躯,让人看了就心生怜爱。
    我们到歌奴所是因为原来的二号去世了。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是贩奴人答应了商家必须得有二十个歌奴,于是就来和歌奴所做交易。他们首先询问有没有自愿的歌奴。当然不会有人自愿了,所有歌奴们都是用一脸惶恐而又不情愿掺和一丝一毫的眼神躲避着。说实在的吧,如果是其他种类的奴隶还好说,像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歌奴若是被拿来贩卖,被干出不干不净的事情的情况也发生过不少次。这些可怜的家伙们都是一些害怕改变的人,只有艾德娜除外。我不知道她是抱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自我奉献精神,还是一种渴望这种令人窒息的日常生活有所变化的心理来站出来的,但毫无疑问这两者都需要足够的勇气以及善良。这种小小年纪就有的大无畏的精神,真的是有把我震撼到了。同时,我也意识到了,这个用自身来顶替他人的人,这个拥有同情他人的温柔的人,必须需要有一个人去同情她,去让她毫无顾虑地依赖。
    贩卖之前,我看到了她和一号在谋划着些什么。但是我那个时候衷心希望她能逃出去,如果她能因此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的话,我希望她幸福。不过,迪厄斯先生这里,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吧。上帝果然还是公平的呢。
    和她聊天、接触之后,我真是越发喜欢她了。她所背负的东西,迪厄斯先生和我一定都还没能看到全部。但是我希望,迪厄斯先生,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在她厚实的防御上看到一丝的缝隙,透过那里把最耀眼的光亮传递给她,让这个照亮一切的人也能被照亮。虽然这由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说或许有些奇怪和自我意识过剩,况且你也没有义务一定揽下这个重任,但是迪厄斯先生,我还是将她拜托给你了。虽然很短暂,但是我没有办法一直陪伴她。往后的道路,只有你可以。
    她今天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所以今天就这样吧,我不想早早就告诉她,我不想就这样让它破灭。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希望明天不要到来。
    可是,明天这东西,终归是要到来的吧?可怕也好,满怀希望也罢。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向前迈进了呢。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也许已经不能和你们在一个国度了。那个时候,可怜的艾德娜一定会拼命的忍住不哭的吧。等到那一刻到来时,迪厄斯先生,还请你务必把肩膀借给她。
    我看到你此刻的表情了,迪厄斯先生,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可靠的人真是太好了。
    话说得或许有点多了,艾德娜该察觉到我不在了吧。我该走了。今天晚上我会争取和小艾德娜一起睡觉,你就准许了吧。只有今天是特例哦。”
    我没能说出什么话,只能不做声地看着阿罗远去的背影,听着她们在书房里面的谈话。阿罗的笑容有些无奈,但那是接受了一切时候的笑容。真是让人羡慕啊,她的那份包容力。她接受了,她面对了,而我就像一个提前被告知了死期的人,正准备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希望明天不要到来。
    我预约了医生,第二天也早早地醒来。我想了好久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向艾德娜,但是看到她那张苍白的茫然无措而依靠于我的脸的时候,一切都白费了。
    “你早就知道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动摇的是她对我的那堵信任之墙。
    我无法解释,只好披上外衣去接我预约过的医生。就像逃走了一般。
    茶饭无味。看着她那张阴郁的脸,怎么可能会让人有心情吃下饭呢。
    那一刻到来时,她真的没有哭。我不知道她是拼命忍住了还是选择了麻木,但是按照约定,我将肩膀借给了她。不过如果就算没有约定的话,我也会这么做吧。
    她在我怀中所爆发出来的痛苦是我所无法想象的,那小小的头颅不停地随着起伏的哭声颤动着,晶莹而纯洁的泪水不停滑落。在我胸膛中回响着的,究竟是她的痛苦,还是我的痛苦呢;真正浸湿了我的衣服的,究竟是她的眼泪,还是我的眼泪呢……我想抱紧她,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
    上苍啊,如果我有这个资格的话,请给我一辈子握住那只颤抖的手不放开的特权。
    阿罗那小小的葬礼是在后一天,参加的人也只有我和艾德娜。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昨天所购买的自以为合适她的服装的黑白色,成了最适合葬礼的黑白色。我昨天所购买的阿罗的礼物,也成为了她第一次和永远的装束。
    天空并没有像其他凄美的场景一样下起雨,天空并没有哭泣。相反,艳阳仍旧高照,今天是一如既往的好天。太阳的光芒照在阿罗的墓碑上格外刺眼。就好像在不停地提醒着我们,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墓碑前是艾德娜献上的在道路两旁随手摘下的小野花。红褐色,就像阿罗的头发。
    “谢谢你的衣服。”她没有哭。昨天是她能爆发出的所有痛苦。
    “恩。”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的表情不那么哀伤。
    “阿罗,也会很高兴穿上那件衣服的吧。”
    “恩。一定。”
    “我说,迪厄斯。”
    “恩?”
    她转向我,穿着那个小坎肩。她以坚定无比的眼神看向我。一阵风吹过,将墓碑前红褐色的野花吹向了周边的野草上,也将她披散着的黑色头发吹向了一旁。毫无疑问,这是认真时候的艾德娜。
    “人死不能复生呢。”
    “是啊。”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
    “你说,一个人小小的力量能够改变什么吗?靠一个人来卷起洪流真的可能吗?”
    清晨的露珠还未能完全散去。太阳也逐渐地变得暴躁了。这样啊,夏天已经快要来临了。夏天,是个奔放的季节吧。
    她没有恐惧,没有犹豫。是啊,那个瞳孔当中映射出来的我仿佛无比渺小,却比周围的一切都要来得高大。
    “两个人的话,可能性就翻倍了吧?”我这样回复道,我看见她的黯淡的眼中燃起了惊喜的火苗,就像黑夜的田野之中飞出了成片的萤火虫。
    “我今天要去一号那里。你会陪我去吗?”
    我伸出我的手来,递给她:“是‘请务必和我一同前往’才对吧?”
    她用右手握住了我的手,却又出其不意地往前一拽。我一瞬间失去了平衡,身子前倾。她往前跳了两步,我正好一个踉跄扑倒了她的怀里。她笑了起来,正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她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谢谢你。”
    然后她松开手,逃掉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阳光耀眼,习习的微风就像阿罗的笑脸一般,亲切而又温柔。
    她的耳语也像那微风一般轻,吹红了我的整片脸颊,还顺便一道吹亮了我的心。
    我跑着,追上了她。她又笑了,加速跑到我的更前方,用手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喊道:“这是昨天的回礼!”然后又逃了。
    果然明天这东西,还是到来得要好吧?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向前迈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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