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开始我们处理局关于‘奴隶贩卖正当化’的第三次会议。”
    开始发言的是坐在会议方桌正前方的一位略微有些秃顶和富态的中年男子。很显然，他是处理局当中的头头，但是苦于国家所定下来的政府机构所要制定新的制度时的必要程序，他目前还尚未能够如愿以偿。这位头头，我们都叫他Z。从他略微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在座的各位都能够清楚的明白他心中所想的立场。会议桌上大概坐着十几位人，而这仅仅是台上的风景。在台下，还有将近50位的民众代表。
    他一定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无聊而没有意义的决议会迟迟无法通过吧。
    “那么，我再度表明我的立场。”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位坐在高位上的Z还是说了下去，“我认为‘奴隶贩卖正当化’是有必要的。首先，奴隶贩卖所给我们国家以及子民带来的巨大利益是众所周知的，也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是有益于国家昌盛的贸易行动，就没有理由让它继续在暗地里进行。这不只是对于我们好，也是对于国家好。我们西雨国与那些想要利用武力来扩大领土从而提高国力的野蛮国家不同，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以技术、文化和贸易支撑着。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将是。介于此，我们可以利用奴隶贩卖这个手段。不仅提高自身的国力，同时也可以加大对外贸易。在座的各位有任何异议吗？”
    会场一片寂静，别说反对的声音了，连私底下的交流都没有。Z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反对。”这个突兀的声音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也夺走了Z的笑容，“奴隶说到底也和我们是一个种族的，他们也同样是人类。如果你是为了国家而这么说的话，那么国民和谐也算是国家的一部分。没有人愿意被一直压榨，起义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不要火上浇油了。如果真的发动战争，我们也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胜利的，那个时候就是全国人民的灾难，也不得不使用你所谓的野蛮方式来平息了。况且，若是真的打起来的话，身为处理局头目的你恐怕就难逃此劫了。”
    “一个种族？同样是人类？你是正义的伙伴吗？”底下有窃窃的笑声，Z在试图掩盖他有些恼怒的神情，但又对笑声的配合很满意，“自从一百年前的布萨城之战之后那个多民族国家布萨被我们打败了之后，协定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从今以后的五百年内布萨的国民都作为西雨国的奴隶，这是历史决定的事情。”
    “但是协定里面也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是‘在保证布萨国民人权’的情况下，奴隶贩卖就已经触犯人权了吧。”
    “协定的内容只有相当内部的人员知道全部内容，普通国民包括布萨国民也都只知道他们必须沦为奴隶的这一条，只要我们不提起来没有人会有异议的。”
    “这是欺骗。协定就是协定，无论怎么说都是触犯法律的一种，这样是不合理的。”
    “法律可是人定的。这不，我们现在就准备定一条新的。那么还有人反对吗，这条暂定的‘奴隶贩卖正当化’法则？”
    大家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是强制性通过法案的意思，就算有反抗的声音也会被这样强制性地压下去，再怎么争取也是无用功，再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奴隶而反抗Z。
    “我的异议还没有说完。”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还有一点，如果将奴隶贩卖正当化了的话，也就意味着处理局和贸易商会互相干涉，同时以后决定事项的时候也得考虑到与贸易商的利益冲突，以后也会有这种的纷争潜藏着。而且，处理局就不得不遵守一些贸易商定的规矩，也就相当于处于贸易商之下了。Z，你做好这方面的觉悟了吗？”明显地，这带有挑衅的意味。
    “……”Z沉默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发话了，“如果和贸易商合作的话，互惠互利的话，又为什么不接受呢？所受的束缚就当是代价吧。”
    大概已经没有人可以再找到任何方式来抵挡这种独裁了，Z对于利益的追求已经是有目共睹的顽固了。很难有人认为他从奴隶贩卖当中捞不到好处。
    “我有异议。”
    追随着声源看去，可以知道发言人是坐在民众代表当中的一人。再仔细看去，是一位年龄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互惠互利？我看真正的受益人只有一个人吧。”人群中都紧张了起来，大家都为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捏了把汗，“不要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为了国家、为了民众的空话了，还不如直接向大家说为了你自身的利益来得痛快些。反正你也一定加入了奴隶的贸易了吧。是呢？还是不是呢？要不要在大家面前否定试试看？要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的话，就先试着不要压榨民众试试看怎么样？这些话大家都明白不是吗？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不是吗？你还不明白吗Z，你要是在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不久之后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推下去的，就像你现在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一样。而没有声望的你，到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Z明显被激怒了：“我可没有见过你啊，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保安呢？保安都干什么去了？”
    “他是我的儿子，”坐在会议桌上的一个干练的中年人说道，“今天他是作为民众代表的一人参与会议的，是经过许可的。”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我的助理。我记得你对于这个计划一直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啊。”
    “儿子的看法并不代表我的看法。”
    “如果你有任何觉得不如意的地方，你可以提出。如果真的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计划微调。再说，带小孩子来开会的做法也……”
    “我再说一次，儿子的看法并不代表我的看法。而且，他已经成年了。”
    “够了，Z。”年少轻狂的人继续发表他的看法了，“正如我的父亲所说，我的看法并不代表着我的父亲的看法。你不必一直纠结于他是否会和你闹分歧、或者是否应该考虑他的利益，因为现在在和你作对的人是我。我不该来这里？那么该来的人是谁？再说了，民众代表里面没有真正的民众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你们有谁可以说自己是完完全全民众的代表，每次都是完完全全为民众说话的？这样的会议只不过是表面形式而已吧。不过，归根究底，现在与其追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如何？”
    “……”
    “不回答了吧？因为回答了你就彻底输了。但是不回答的现在，你也已经输了。”
    “由于‘突发情况’的发生，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助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持反对态度。我觉得你对儿子还得稍加管教啊，特别是言谈举止方面，你有必要回家教育一下他并好好告诉他奴隶贩卖的好处以及这个世界的好处。他啊，小小年纪已经丧失了对这个社会的信任了吧？”
    “你还真是个顽固的老头啊，我都说了多少遍我的想法并不代表父亲的想法，丧失了对社会信任的人是你才对吧。用不着你的怜悯和担心，你大可以把你怜悯我的经历用到其他的算计上去。再说了，也不想想这个社会信任的丧失是托谁的福。我并不打算牵扯到我的父亲，虽然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不可能，那么我就尽力少牵扯到他。我把态度表明在这里，你要是再认为这个反对的意见与我父亲有关的话，我就只能把它当作是你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和我父亲作对了，在座的处理局的人士以及所谓的民众代表也能够接受这种提案吧？还有，我将会出席今天下午举行的歌奴贩卖会，当然也有可能参与买卖，这样的话就足够证明我们家的立场了吧？”
    Z尽管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无力反驳。大家都明白，关于“奴隶贩卖正当化”的决议只得延期了，但是不甘心的Z绝对还会来第四次会议，那个时候是福是祸就不知道了。
    “散会。”Z推开椅子，匆匆离去了。剩下的人们也不敢讨论什么，都陆陆续续地散场了。这场“闹剧”的主角，我们刚成年的迪厄斯走向父亲。
    “你还是用那种不讨人喜欢的说话方式啊。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我自己闹出来的结果我会自己负责的。”
    “所以说，你会出席贩卖会？”
    “是啊，虽然是打着你的名义。”
    “会买歌奴回来吗？”
    “不知道呢。不过毕竟家里的仆人又被我气走了两三个。”
    “你啊……明白如果买奴隶回来的话是和雇佣仆人完全不同的概念吧？而且明明是代替佣人却用歌奴吗？”
    “我明白的啊。买下奴隶的话是要对生命负责的。但是最近的公开奴隶贩卖只有歌奴了不是吗。而且我不是说了啊，我自己闹出来的结果我会自己负责的，况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毕竟我自己也有一点小积蓄。”他停顿了一下，“说不定对于他们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拯救呢。”
    “随你的便。不要带麻烦的人回来就行了。我接下来还有事务，你就自己回家吧。”
    “明白。”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迪厄斯的心中没有寂寞。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任性，相对应的，他的父亲对于他的任性也并不大惊小怪。对于这种不知是冷淡还是信任的父子关系，他们彼此都没有满意或遗憾，只是单纯地将就了下去。
    父亲无论对于什么情况都是多数处于中立的状态，仿佛在世界上并没有他喜爱或者讨厌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他是最接近于什么的存在，是善还是恶。身为父亲的儿子，他并没有什么优越感或是被宠爱的感觉，拥有的只是一个名号，甚至连名号都没有。就是因为如此，迪厄斯从很小就不再依赖父亲，也不再崇拜父亲了。
    尽管父亲嘱咐过让他回家，但是他也并未立刻执行。他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就在原地等待着。
    会议室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清空了，在偌大的屋子里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皮鞋的声音从脑后的地方传进耳朵，随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你就是里斯的儿子吧？小小年纪真是有胆量呢，不如说正是因为年幼不懂事才有了所谓的胆量呢？”
    “谁知道呢。”迪厄斯转过头来，正视着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士。男士有着机灵的小眼睛，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一边，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职业微笑一般的笑容从而来掩饰出自己的真心想法。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向着迪厄斯十分绅士地走来，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有什么细微的变动。迪厄斯的神情没有意外，也没有恐惧。他明白他是一个猜不透心思的人，但他也并没有想要看透他的意思。而对于他的这种“没有意外”，这位男士倒是有那么一丝意外。
    “幸会，我是弗希，处理局第六顺位的当权者。你应该也明白吧，你的父亲用了多少努力才坐到了第二顺位的位子，多少次地左右逢源终于来到了离Z最近的位置——哎呀，左右逢源这个词是不是用得不太好呢。而你，他可爱的儿子，准备这样把这一切灰飞烟灭吗？虽然我是不大介意，不如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要感谢你呢。但是，我可是好心告诉你，这样可是不好的、也是危险的做法。”
    “你是指Z的事吧。”
    “真是敏锐。但是你父亲有没有教过你当别人报上姓名的时候你也要自报家门呢？”
    “迪厄斯。”迪厄斯并不想多理会这个面相狡猾的人的挑衅。
    “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小迪厄斯？”
    “一开始。”
    “也是呢，处理局中的家伙也有好多意识到了现在我们所看见的Z不应该是他的真身，毕竟这么废柴的家伙能够做到这样的位子也是太不公平了，而且真正处理大事的时候Z总是不当着我们的面进行。很可疑，对吧？而真正的Z说不定是一个相当可怕的角色。虽然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我们都是想让现在的Z下台作为故事的结局。那么，要不要合作？”弗希向迪厄斯伸出一只粗糙的手，依然是他那职业般的微笑。
    过了许久，那只手也没有收到回应，就这样僵在那里。而周围的空气，也同样地僵掉了。唯一没有僵掉的，是弗希的笑容。
    “谁告诉你我想以Z下台作为故事的结局的。政治斗争太麻烦了。”迪厄斯转身无视掉了那只手，自顾自地径直向会议室的出口走去。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你父亲左右逢源的小伎俩没有教会给你嘛。还不成熟哦，不过也是年龄使然吧。一开始就到处树敌可是不会成功的哦。”弗希收回他的手，并不追上迪厄斯，而是大声地、满嘴带刺地说出了他看似好心的建议。
    “反正你到最后也会叛变的。”迪厄斯便也停下来了一会儿，而弗希并不否认他的说法，“而且你不要误会了，一开始我对Z和提升父亲的排名就没有兴趣，我只是单纯地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罢了。我的想法并不代表父亲的想法，我最后一次声明。”然后又继续走向出口，不再回头。
    “那么你至少记住这一点，我不是你的同伴，但也不是你的敌人。”迪厄斯出门之后，身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他并不回应，因为他认为这种交代是多余的，这种事情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了。
    走出了会议厅，他立刻轻松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污浊的人类所处之地的空气也是污浊的。并不是与奴隶有过什么过节，也并不是与处理局有过什么过节，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只是单纯地想做他认为正确的事罢了。人们并不是因为自己所造成的过错而受的苦难就有理由获得赔偿，人们因为自己所造成的过错而使别人受的苦难就要付出代价，如果彼此都是自由人的话这就是很简单的法则。但是仅仅因为历史所带来的负担就一辈子为他人所用，并且被这些法则所无视，甚至不被当作人类，这种不合理性是无法可想的。迪厄斯想要一个相对公平的社会，而现在打破这个平衡的最大的不公平就是这种奴隶制度。
    他明白，现在对于他自己来说说不定有些自身难保。毕竟这场会议透露了现在的奴隶制度的最大缺陷，也就是奴隶制度必须保证布萨国民的人权，而这一条则被处理局的人们隐瞒了。作为非内部人员的他，听到了决定性的这么一条，恐怕真的有些不妙。但是，这把剑到底是戳向自己的还是戳向敌方的，这一点还没有确定呢。
    想到这里时，迪厄斯看到了来接他的马车。他对驾驶的中年人说道：“斯托奥，先带我去餐馆吃午饭，然后我们去今天下午的歌奴贩卖场，即便时候有些早也没关系。”随后便钻进了马车。
    “等等，迪厄斯，你是要去买歌奴吗？”斯托奥冲着马车内吼道。
    “是啊。”马车内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为什么啊，况且为什么会是歌奴？”
    “你想想看，如果是雇佣的仆人她们可以辞职，但是奴隶的话就不可以了吧。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把仆人气走了。”迪厄斯并不解释“为什么会是歌奴”。
    “天啊，你也知道你的脾气。改一改不就好了。学一学你哥哥普厄斯吧，虽然不一定比你聪明，他可是比你稳重很多啊。”斯托奥的声音随着马车的上下起伏而抖动着。
    “我觉得我下次应该换一个隔音好的马车。”
    “……”斯托奥听到这句话，也只好住了嘴。主人的地位在身为管家的他之上，这个他是清楚明白的。奴隶的地位在他之下，这个他也是清楚明白的。所以他并不反对——他不介意多个供他使唤的人。
    迪厄斯对于食物并不是特别讲究，所以在草草解决了午饭之后，他便乘车前往了贩卖会场。下了马车之后，他并没有和斯托奥交代什么，就径直走向了会场。
    啊，又是这种混沌而污浊的气氛，以及令人反感的目光。处理局的人也有很多来到了会场，当然，这次的焦点就是发出宣言的迪厄斯。
    迪厄斯并不喜欢被许多人长时间盯着，他觉得难受。但是，这也是他现在不得不忍耐的事情。如果想要对现今的奴隶制度做些什么的话，如果能够弄一两个奴隶到手的话就是再好不过了，最好还能够互相照应。但是，就目前为止还没有这样“叛逆”的奴隶吧，所有人都被驯服得好好的，不会反抗。迪厄斯并不是没有见过奴隶，奴隶也算是比较常见的了，他们总是一脸放弃了一切、接受了一切的表情。如果这其中能有什么起义的领头人的话，让他碰见的几率也算是少之又少了吧。
    想到这里，迪厄斯不禁想要叹气。未来真是看不到光明啊。
    不过即使是这条看不到光明的路，也是迪厄斯自己选择的。他尽可以选择其他种种的阳光大道，那样无疑可以获得得意而又轻松，就像他的亲生哥哥一样，有着好的未来。但是他没有。因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他想要选择自己认为正确而有意义的道路，即便那是不能为世人所接收的。
    “你好啊，年轻气盛的小迪厄斯。”弗希挡在了迪厄斯将要前进的道路的正中间。
    “你还真是缠人呢。”
    “这可真是过分的说法啊。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表演的啊，小迪厄斯。”
    “这次贩卖的主角不是我。”
    “话不要这么说嘛，处理局的人都知道，这次贩卖的主角无疑就是你啊……”
    弗希还没有把话说完，就听见从某处传来了很大的女性的尖叫声，没过多久，撞击声也出现了。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了，大家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但是尖叫声又再次响起。
    “喂！就没有什么人去看看吗！”人群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人们恍然惊醒，但仍然按兵不动。但是没过多久，靠近声源的两三个人一起冲了出去，查看情况。
    “这算是什么啊。”弗希带着一丝埋怨的语气说道。
    “大概是骚动吧。”迪厄斯的心中反而衍生了一种期待。
    又过了一会，那几个人回来了。大家纷纷打听情况。好像是有奴隶想要逃跑，但是被制服了。大家松了口气，但又开始紧张自己会不会买到会逃跑的奴隶。但是大家的担心逐渐变成多余的了，因为贩奴人出来声明，逃跑的奴隶会在最后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