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彦群接到一个眼熟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去七楼。
    手术室外，他拉住一个小护士，那小护士一看是他以为他要进去，问他怎么不换衣服。
    “刚刚来了个小男孩，五六岁左右，是吗？”
    小护士点头。
    “这样，”彦群卷起衣袖，“我刚刚接到电话，要我过来一趟。”
    小护士惊讶得合不拢嘴。
    忙前忙后抽血化验，索性血型是吻合的，不用再去血库调了。
    彦群坐在椅子上突发奇想，可能那个小孩不是彦西，可能这个电话是个巧合，可能血型吻合也只是偶然。
    想着居然笑了起来。
    孩子被推出来的时候可怜得很，小小一个躺着治疗床上，被子下伸出很多管子，带着呼吸面罩，好似最后一口气被机器吊着，随时都有可能夭折。
    袁启礼闻讯而来，见这场景拍拍他肩膀道：“咱哥俩也不说外话，虽然我不是特别清楚你家那点事，但我还是想多句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说完跟床走了，他也得去检查一下孩子的情况。
    电梯门慢慢合上，彦群有点茫然，怎么一个两个的没有血缘关系倒是挂记上了，孩子怎么了，他当年没长大的时候，受了那样大的屈辱，不也过来了吗？
    ICU外的灯苍白冰冷，温度调得很低，彦群忍不住低头打个盹，一抬头发现面前多了个人。
    半晌，盛如新开口问，“上班时间在这坐着不耽误吗？”
    彦群揉了揉眉心，“没事，我请假了。”
    盛如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他的衣服，在他身边坐下。
    彦群这才发现他穿着白大褂在这坐了一下午，难怪所有的病人家属都要多看他两眼。
    “小西还好吗？”
    “嗯，送到这来了也出不了大事。”彦群低头看眼表，不经意问道，“出差去了？”
    盛如新点头，手腕不小心碰到他的，问：“冷？”
    说着也不等他答话，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彦群看着地面，嘴巴动一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盛如新去外面打了个电话，不一会端回来两杯咖啡。
    干坐半天，彦群开口道：“ICU可以不用在外面等着，你有事就先去忙。”
    盛如新双手撑着下巴，侧过头看他，出人意料的勾起唇角。
    “其实你姐来找过我。”
    彦群抬头盯他，等着他说下去。
    “她拜托我照顾小西和你，说是预感自己活不了太久。”
    彦群嘴巴蠕动一下，呼吸陡然重起来。
    盛如新好似没注意他的变化，自顾自的说下去，声音也变得温柔，“那件事情，你受委屈了。”
    这就像一种来自长辈，兄长，可依赖者的安慰。盛如新伸出手轻摸他的头，彦群垂下眼帘，把情绪掩埋起来。
    那件事，是哪件事呢？
    小西恢复得很好，隔天就醒过来，但对于一个六岁小孩来说，车祸骨折还是过于严重可怕了，他几乎陷入自闭状态。
    彦群赶过去时，袁启礼正好把他转到儿童病房。
    “你家小孩情况不太乐观。”这是袁启礼把他叫出来说的第一句话。
    彦群一副神游天外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窗外。
    “喂，阿群，”袁启礼拍拍他的头，“回来啦。”
    彦群这才正眼看他。
    “孩子本身就有贫血，一下子失血过多再加上剧痛刺激，精神压力太大，搞不好会自闭症，”袁启礼扶下眼镜，“你作为孩子的监护人，有义务关爱他吧？”
    彦群想笑他儿科待久了父爱过剩，对哪个崽子都一副慈父的架势，话在嘴里半晌，居然沉寂下来。
    袁启礼也不着急，耐心道：“懂？”
    说完把住院账单一把拍他胸口，一边出去一边唧唧歪歪：“行了行了，别磨磨蹭蹭了，既然是孩子他舅就赶紧把钱交完，账单压我这都多久了，不长进啊你。”
    彦群无语，在病房呆坐一会，听见身后有敲门声。
    “盛哥。”
    盛如新过来摸摸小西的脸，拉开椅子坐下，“小西今天还好吗？”
    “嗯。”
    他不问他前几天为什么不来，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存在。
    躺在床上的人听到盛如新的声音，睁开眼睛往他那边看过去。
    盛如新伸长手去摸他的头，放低声音问：“小西，饿不饿？”
    彦西木木的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动，也不回答。
    “不饿就先睡会吧。”
    小孩仍旧盯着他，小胸脯一起一伏，像个会呼吸的人偶。
    盛如新手一下一下摸着彦西的头，耐心的看着他，直到他闭上眼睛。
    彦群看着眼前的场景，胸口不由得涌出一股酸涩，堵在喉咙口难上难下。
    盛如新重新坐好，双手交握在身前，“我决定养他。”
    “嗯，这几个月我看你带的他还好，”彦群没有沉默，慢慢说出心中的打算，“把他给你我也放心，也算给彦……我姐一个交待了。”
    椅子上的男人按着太阳穴，问他：“你对小西上过心吗？”
    大声吼不用你管，关你屁事啊，这家伙随便给谁我都不介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彦群握紧拳头，压下冲到嘴边的话转过脸。
    盛如新不着痕迹的叹口气，转移话题，“你毕竟是小西的舅舅，以后要是有空来看看他吧。”
    他说不出就当彦西没这个舅舅这种话，因为是当着盛如新的面，在敬仰的人面前，有太多话不能说，一说，就显得自己更卑微低下了。
    “哦，”彦群踟蹰一下，犹豫着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盛如新点头默许，过会又道：“我已经叫人把医药费解决了，是我考虑不周。”
    彦群拉开门低声说：“没事。”
    离开前最后一眼，是仿佛有着无尽心事的盛如新宽厚的背影。
    回到工作岗位上，彦群连着接待几位病人，惊人的都是病重的小孩，他身边环绕着孩子惊慌的叫喊，无处不在，令人心烦意乱。
    去外面透透气抽根烟，被路过的静雯问了句，“彦医生，你不去看看你家小孩啊？”
    她是莉姐手下的实习护士，给小东西打过针，也知道那是他外甥。
    最近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醒自己有个半大小子，他更加烦躁，而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外走。
    反应过来已经到门口了，没多想就推开门，发现盛如新还在。
    “你……怎么还在？”话说出口彦群觉得有点不妥，急忙改口，“你今天不上班吗？”
    盛如新拿着杯咖啡，“今天没事。”
    彦群想想，好像他从来不知道盛如新是做什么的，也不关心，就是知道他很有能力，很多地方都认识不少人。当初能进这个医院，说不定还是借了他不少关系。
    “要不要出去走走？”盛如新问。
    “嗯。”
    两人到一家咖啡馆坐着，彦群看他一天到晚喝咖啡，也不见他吃饭，想要提个醒却不知道从哪说起。
    “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想要把小西要回去。”盛如新泯一口咖啡，眼睛微弯。
    “哪能呢，我就是……”彦群组织下语言，发现没什么可解释的，本来也不需要解释。
    “你们真像。”
    彦群一愣，抬头看他，下意识以为说的是他和彦洋。
    “尤其是这样看我的时候，”盛如新靠在沙发上，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松动，“小西和你没有表情的时候就像同一个人。”
    彦群一听，搅拌咖啡半天才回答：“我以为你说的是彦洋。”
    “她么，”盛如新侧过头，彦群注意到他说“她”时，不自觉的翘嘴角，“小西也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彦群别开脸，嘟囔一句“犯规”，也不知道盛如新听到没。
    一杯咖啡见底，彦群听得他问：“阿群，你知道洋洋为什么要把小西给你吗？”
    这件事情他也很想知道。
    “在你姐姐心里，弟弟和别人，到底不一样，”盛如新顿一下，“而我，始终是要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