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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Y—②)
    “错了,是素妍。”
    少年的提醒让韩英野蓦地失去了全身力气,他近乎无力地覆盖住舒懿的双眼,勾起的嘴角却满是苦涩。韩英野深深叹了口气,“不要自欺欺人。舒懿,不要在欺骗自己。”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想到自己对少年所做的一切,韩英野的笑容变得更加苦涩,然而男人认错后,原本想开口的少年猝然失语。
    两个人尴尬地保持某种难以打破地僵持,目光却是在良久的凝视后越来越深沉。舒懿微笑的表情渐渐变冷,转而成为冷漠的姿态,然而在面容冷漠后,心脏处源源上涌的疼痛又让他的面具崩溃。
    “你说,”舒懿的语气飘渺起来,“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但是……”语气微微一顿,舒懿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哭腔,他几乎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缓缓开口:“我确实没有救她,但当时……”
    一个人的一生面临许多抉择,有时候仅仅是无心的选择就会影响其他人的一生——但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后果会这样惨痛。舒懿不知道自己当初没有冲进去是对还是错,他无法在理智和感性间抉择,只能闭上嘴,悲哀地看着面前韩英野,“我这样还不能赎罪吗?变得这样凄惨,还不能将那罪孽赎清吗?”
    韩英野瞬间就失语,他伸出手默默少年柔滑的头发,喉痛上下移动,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件事说不清谁对谁错,因因果果,前前后后,六年前的惨剧让男人不知疲惫地追杀犯人,而那夜突如其来的意外又让两人的观念再次颠覆。男人爱上了那双没有污垢的双眼,那清明的瞳色就像他业已失去妹妹,也像能够包容他内心阴暗和肮脏的归宿。
    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仍是不能赎清当日的罪孽吗——少年这样问男人,然而男人无法回答。
    “舒懿……即便,即便罪孽真的能够赎清,失去的人也……再回不来了。”隐痛的泪水从瞳孔无声流下,滴溅在韩英野拿着刀手上。那样哀恸的灼痛几乎让男人失神,他后知后觉地拿出刀刃,疼得少年又是嘶喊一声。
    “你知道失去她时,我是什么感觉吗,那真是世界末日来临的错觉,什么都变得无足轻重,因为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已经失去了。”韩英野哑着声音低语,“我妈妈死时,拉着我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告诉我告诉我照顾好妹妹,我还在她面前发了誓,说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哥哥,舒懿,你能明白失去她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母亲那样珍重不舍地将妹妹托付给了他,他也在对方的面前坟前发过誓——是那样看重的誓言,为此不惜将整个人生都透支,只为兑现诺言,却是突然间有一天被告知所谓的坚持再无意义,所谓的信念再无价值。
    哀大莫过于心死,也许说的就是当时的他。
    男人的低语让舒懿嗤笑起来。明明对方在隐晦地宣誓无法放生的结局,舒懿却并不觉的恐慌。他蓦地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童年时一圈又一圈沿着楼层绕圈的时候,想到了六年前那个还没来得及看眼这个世界,就猝然离世的弟弟。
    他本该有个弟弟,却因为这世界太无情残酷而失去——如果,如果他的弟弟被生下来,今年应该六岁了,应该是软糯糯的年纪,会咬着手指头跟在他的身后,叫他“哥哥”。
    从未想过的也许让舒懿笑得更加大声,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痛苦撕裂成一条一条:“我本该有个弟弟的,但是……因为家暴的原因失去了。他一个人……应该会觉得孤独吧。”
    韩英野尚且为自己的妹妹疯狂而不顾一切的奉献过,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过。舒懿惨烈地勾勾嘴角:“韩英野,你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染着腥气的话语微微一顿,舒懿突然笑得豁达,“我从没见过那个弟弟,甚至不知道他长得像母亲多一些,还是像父亲多一些。”最好是像母亲,因为这样到了那个世界,也许他就能一眼认出对方。
    “失去的人,是再也回不来的。”但是你可以去那个世界找他们。舒懿微笑着,歪了歪头,“杀了我吧。”
    “我已经累了,撑不下去了。”苟延残喘也是需要力气的,如今他连这点量都没有了。
    听清少年在说什么时,韩英野顿时僵住。他深情而认真地审视那双眼睛,将里面的真诚与疲惫看的一清二楚,然后他突然笑了笑,静默无声地抽出了刀。
    刀刃只是在肌肤上滑行,并没有刺入进去,男人的这样的反常让舒懿微微抬起眼皮,疑惑地看了过去,然而男人只是笑,笑而不语,唇角弯起,露出暖洋洋的笑意。
    这样的微笑和失忆时见过的笑容太像,让舒懿一下子愣在原地。而之后,一个浅得不能在浅的吻绽开在少年额头,在猝然的昏迷前,舒懿听到了男人的低语,“这是,晚安吻。”
    尽管心里疑惑,但理智的离线让舒懿再问不出话,干脆地晕倒在男人怀里。看着怀中之人因为不解而微微蹙起的眉,韩英野微笑着抚平褶皱。
    少年锁骨附近的血液应该已经足够做诱饵,接下来只需要等猎物前来,结束这场狩猎。
    说到底,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拖得再长,过程再血腥凄烈,最终也只能是猎人捕获了猎物——以他想要的方式。
    韩英野最后温柔的地笑了起来,然后将面部肌肉固定成一个冰冷的表情。那是在未遇见少年时他所携带过的面具,是杀人犯韩英野的脸,而非是那个爱上少年的韩英野的面容。
    时间因为等待而漫长,但韩英野的耐心很好。他的耐心向来很好,所以在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后,韩英野就迅速入戏。潜逃了四年,他对于如何逃脱非常有经验,也能凭直觉猜测周围是否有危险,所以当郑瀚和于谦进来时,韩英野的准备已经就绪,刀刃就贴在少年的肌肤上,恰在锁骨的位置。
    而那锁骨附近,早因之前的的伤害而染红一片。
    时间地点人物都恰好。韩英野不动声色地微笑,故作冷漠地看着郑瀚。他认得他,在后者抱住少年痛哭流涕时,他就看透了对方的一切,包括他和他同样爱着少年的事实。
    “不要动。”郑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狠狠得发疼。他将腰间的枪拿出来,指向对面的杀人犯。局里很少有人配枪,因为配枪不仅需要权限,出入还需要经过层层审查。郑瀚的手枪是于谦给的,子弹很少,平时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那些匪徒,他从未真正开过这支枪。
    于谦在郑瀚拿出枪的时候皱了下眉,不过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被挟持的少年身上,而且对面的犯人确实危险,必须要更加全力的小心应对。于谦也拿出枪,目光紧紧逼视对面的犯人。
    从被打晕到苏醒,再到叫醒郑瀚,打车来到这个废弃楼,于谦所花的时间并不多。他本来只想将少年揪回医院,让对方接受治疗,并催促心理医生,让对方明天一大早就过来,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凶手。
    这样出乎意料之外的遭遇让于谦微沉下心,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对面的犯人只是笑,刀却是从锁骨上移到喉咙。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放下枪。”将少年挟持在胸前,男人声音同表情冷漠至冰寒。
    郑瀚握着枪的手轻微颤动一下,然后轻轻松开。这样的举动让于谦忍不住低呵:“郑瀚。”
    “于谦,放下枪。”然而男孩却是冷冰冰的如此低语。
    他叫他于谦,而非头儿——于谦神色复杂地咬了咬唇,然后扔掉了枪。
    失去依托的枪直直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男人见到后又开口,“踢过来。”
    郑瀚没有动,他的全部神经都紧绷成一根直线,在于谦伸出脚的同时,向前冲刺。猛力冲向前方的人和奔跑着捡起手枪的人在途中有刹那的交错,郑瀚似乎隐隐听见对方快速说了什么,却是因为速度原因没有听清。他奔向因为失去依靠而缓缓倒下的少年身边,用尽全力抱住对方,却于此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枪响。
    那当个预料之外的身影倒下去时,于谦没回过神。郑瀚觉得古怪,回过头,看着前一刻还冰冷的面孔已经染上血,弹痕让原本完整的脸破了相,太过放肆的血液几乎染透了男人的右脸,但尚且干净的嘴脸却是奇怪的露出笑意——冷薄嘴唇温柔地弯起,仿佛安详死于童话中的卖火柴小女孩。
    凶手最终还是自裁了。一桩案件到此时已经水落石出,但郑瀚的心情却如何都轻松不起来。他和于谦去参加了韩英野的葬礼,和少年一起。
    活生生的人——曾经哭过笑过,冰冷过残酷过的人,如今就变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安放在一排排标有签名的盒子里。这样的转变让郑瀚变得深沉,深沉而深邃。
    少年在整个过程中安安静静的,只在最后离开时向着那个柜子静默地行了个礼,然后直直昏倒到地上。
    再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也许巨大的变故让患者心里受创,让他再不愿意醒过来,郑瀚却是觉得少年终会有苏醒的一天。他一直这样相信着,不,是几乎信念般的坚信着,所以他每天下班都会去医院一趟,静静给少年做按摩,和对方说说话,希望少年能通过这些治疗恢复神智。
    今日他也照旧为少年做着按摩,长久的沉睡会让少年的肌肉萎缩,所以必须有人以按摩的方式替少年促进血液循环。郑瀚按压着少年胸膛上的穴道,嘴里却是低沉而温柔开始自述今天遇到的事情。
    病房内的郑瀚专心致志地为少年按摩,病房外的于谦就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曾经的小尾巴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对方终于在时光的催促下长大,由一个男孩成为一个男人,但这过程却惨痛地让于谦都觉得痛苦。
    于谦在外面等,他无法阻止郑瀚对少年的爱慕,也杀不死自己心中不该生长的爱恋。他们就这样故作不知地一个人追着另一个人,被爱情的玫瑰刺得灵魂满是创痛也依旧不愿意放手。
    因为舍不得。
    苦涩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于谦半垂下头。有时候,深爱也是种罪孽,而明知无望却仍是不愿意放手,就是咎由自取的罪。无声鄙弃自己后,于谦直起身子,他听到了病床中传出的脚步声,在病房门打开的瞬间,于谦就摆出了冷漠的神态,结合笔挺的身姿和深紫色的硬质风衣,整个人看起来理性沉静,坚强得好似牢不可破。
    郑瀚从病房中走了出来,他的脸庞再没有少年的莽撞和幼稚,从眉眼到唇角,皆是成熟与深沉。
    “辛苦你了。”已经成长为男人的郑瀚如此对于谦说道。
    于谦没说话,只是冷漠地挑了挑眉,转身走向医院门口,“上面的命令下来了,从明天开始,你和我一组。我们以后就是搭档了。”
    “我知道了。”郑瀚回答,随着对方走出医院。在即将进入专车的瞬间,他向身旁打开车门的于谦轻声说了声“谢谢”。
    这声迟来的道谢让于谦的眼眶红了红,然而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走调,依旧沉静冷漠:“不谢。如果真想感谢我,就用你的功绩来回报。”
    “我会的。”郑瀚勾了勾嘴角,最后说完一句话就进入车里。车子带着两个人开了很远,而身后的医院被越拉越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被一栋又一栋高耸又冰冷的大楼挡住。
    郑瀚最后说的是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对方所说的话,这句话就像咒语,将他与少年剩余的生命紧紧联系起来。
    对方说的是,替我照顾他。
    面无表情地凝视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郑瀚将头靠在车窗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只因为骑士的使命就是守护,不论有没有王子的命令,忠贞不二——也无论爱情,后来有没有被时间……消弭。
    【疯狂而无法阻止的生命。
    无法阻止而只能承受的生命。
    无药可救的生命。
    而同样无可救药的,还有人心和……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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