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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8(三)
    能联系到韩英野的手机在舒懿住院的时候就被于谦收走了,所以舒懿手中再没有能联系男人的工具,但舒懿并不着急,而是和郑瀚一起在病房看电影看到深夜。
    看的电影很杂,什么《剪刀手爱德华》《危情十日》《鬼伎回忆录》,但凡在记忆中有点印象的,舒懿都看了个遍。他将身子半倚半靠在郑瀚身上,在对方局促地红着脸看过来时,面无表情地回望回去,让后者的脸色变得更红。
    这是一个诡谲莫名,变化无端却又乏善可陈,无可圈点的一天。上午他还在自残,要死要活,下午却和一个对他表白的人在病房里悠闲地看电影,这样的转变太过突然,让舒懿习惯性回想每日行程时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也颇为坎坷得精彩。
    抿直的嘴角微微勾了勾,装睡的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舒懿小心翼翼地起身,借着拐杖下床。郑瀚就躺在床边,因为喝过掺了安眠药的水,此时睡得非常沉。郑瀚侧卧在床上的表情非常安详,黑色的,总是深情而直白望过来的双眼安静地闭上,睡容祥和的犹如纯白色的骑士石雕。
    他骗了他。
    他对他说,无论多久,都愿意等。但事实却是他根本没有时间。
    舒懿的眼睛突然发涩,微微湿润起来,他拄着拐杖走到郑瀚身边,凝视许久对方的睡眼后忍不住伸手轻轻碰触对方的脸颊,声音低沉至哽咽,“没有时间。重要的是,没有时间啊。”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舒懿脸颊滑落,沉静地彷如无声融化的雪花:“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我不能拖着这样残疾的身体去拖累你,尤其是你——舒懿微微勾起嘴角,弯下腰,在郑瀚的嘴唇上轻轻覆上一吻,“你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配不上你。
    越来越多的泪水静静落下,多到让舒懿觉得自己的泪腺已经失控,他的表情在最初的心痛后变得漠然,仿佛此刻泪如泉涌的人并非自己。
    无声擦掉泪水,舒懿试着露出一个颇为腼腆的笑容,在确定自己的面部肌肉正常工作后,舒懿勾了勾嘴角,然后撑着拐杖走到病房门口,打开门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守在门口的熟悉身影。
    舒懿天真又无辜地笑起来,微微偏起的头让这笑容看起来更加无罪。他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一直守在门外的于谦只是冷漠地板着脸,他并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门缝看向屋内,在看到郑瀚如预料中被放倒的时候,嘴角勾起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弧度。最后他只是漠然开口,“防止你自杀。”
    “然后?”舒懿依旧是笑,懵懂纯真。
    于谦的眉头挑了挑,双手抱胸的姿势变为右手按住太阳穴,“舒懿,什么事情都是看开了比较好,偏执只能让你越加沦陷。而且,”于谦顿了顿,“你笑得太假。”
    听到这话舒懿猛地收起微笑,变为冷漠的姿态,他淡漠地睥睨眼对方,冷声反问,“不进来?”
    于谦没有动。舒懿见此只是冷笑,“我是个残疾人,这你也看到了。之所以能放到郑瀚也是因为他对我毫无防备,而你,”舒懿用下巴指于谦,眼中的冷笑加深,“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也就谈不上什么信任。”
    于谦充满冷漠的双眼在听到舒懿直言自己不喜欢他的事实时,眨了眨。在极低的冷哼一声后,于谦静默地走进去,却是和舒懿保持着同样的步调,缓慢前行。
    舒懿见此又是笑,“结合我的人生经历和性格推测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是这样思考的吧。”微微一顿后,舒懿笑得更明显,“真是冷静。”
    “即便知道喜欢的人另有所爱,而那个被爱的人就在面前,也能这样淡定的你真是很可靠呢。”
    于谦一直保持静默,在听到这句话后蓦地将头转向舒懿,眼神古怪,看了许久才语气平淡:“这不是你常用的语气。”
    “那我该用什么语气?”舒懿仍是笑,“在经历过那样的事之后,我该用什么语气?”
    皱起眉头,于谦的语气更低,“舒懿,我说过你需要心理医生。我已经联系了一个信得过的人,最快明天就能……”
    舒懿骤然打断于谦的话,他的笑容变得更加鲜艳,几乎到了刺痛于谦神经的程度,“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哥哥。”
    “我从小就希望能有一个哥哥,像你一样的哥哥,冷静,沉稳,理智而聪慧,好像无所不能的神一样。”舒懿的笑容越加和缓,最后清秀的眉眼都温柔生动起来,仿佛能让冰消雪融的春风降临,蓦地让于谦心悸。
    “你在打什么注意?”于谦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从不轻看任何一个对手,即便是身有残疾的对手,他也不会轻看,所以当舒懿用于往常不同的语调和他对话时,于谦直觉对方有异,而听到舒懿这样诡异的倾诉后,危险感更甚。他不声色地将手放到颈部,装作整理衣领的样子,一边皱眉,一边低声说,“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自接手这个案子,于谦就尽自己所能搜集关于舒懿这个人的信息,自然也知道舒懿有个叫做“麻木直人”的马甲,他甚至还知道对方生长于并不幸福的家庭。最开始于谦并没有觉得“麻木直人”是条重要的线索,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方充满家暴的幼年经历和之后的人生历程上,希望能从这些轨迹看出对方和犯罪者的联系,但在揣测无果后,于谦只能另辟蹊径,期望能从网站三流写手这样尴尬的身份上寻求突破。
    事实是他确实找到了线索,就在对方的小说里。在如今这样小说泛滥的时代,于谦从不看长篇小说,顶多也就迅速浏览浏览《钢铁是怎样的炼成的》《福尔摩斯》这样成名已久的著作,他不喜欢书,因为比起看书,实践总能给予更多的成果,但这次他却不得不承认书所承载的重量比他想象中更多:一部书里承载着书写者当时的全部灵魂。
    从那些残酷的文字中,他读到了寂寞,这寂寞和他幼年时遭遇过的绝望很相似,因为太过相似,于谦甚至觉得自己和舒懿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有种重叠性。他的父亲在幼时就殉职了,犯人虽然已经被抓住,但逝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他就这样在懵懂的年岁里失去了父亲,也永远失去了享受父爱的权利。
    母亲后来带着他改嫁,嫁给了一个蓝领,之后的生活很平淡,虽然平淡,但是很幸福,至少母亲是这样认为的。于谦曾以为自己会听继父和母亲的劝告去当个文职人员,或者当个教师,或者其他的什么职业,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道路——因为他忘不了失去亲人后的那段绝望到生不如死的时光。
    当时的自己究竟寂寞到了什么程度,长大后的于谦并不知道,但刻在灵魂里的寂寞却让他觉得“幼年”在记忆里像是个长满针刺的恶魔,每时每刻都提醒他自己遭受过的不幸。因为需要养家,母亲在幼时并不在家,他需要独自从幼儿园走回家,上了小学后就是独自从学校走回家,当时他家离这两者很近,社会也比现在安定,所以母亲不是很担心他的安全问题,而且他也很早熟,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戒备与距离,在大人面前装得乖巧,在同龄孩子面前却是少年老成的模样。
    等长大成人后,于谦回想自己小时候踩着板凳自己给自己做饭的场景,突然觉得莫名的心酸——小时候的他也希望有个超人能够帮助自己,也希望能有个兄长或是姊妹,甚至愚蠢到生日时每次都只许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死去的爸爸能够复活,但随着他长大,知识的增多,这种无妄的期许就完全消退。他已经从教育和生活经历中痛彻地明白了这世界没有什么救世主:生命中唯一能救将自己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的,只有自己。
    在明白这一点后,于谦的人生走得很稳,考学,念书,工作,他每一步都走得稳健,他尽全力,甚至可以说强迫自己不得不尽全力面对生活,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有如今的成绩,有资格成为郑瀚这类新人的头儿。
    正因为如此,他在见到少年近乎自残般的举动时才特别愤怒,甚至是愤恨:他们都经历过某种令人绝望的情绪,但舒懿却在弱者的沼泽止步不前——于谦蓦地眯起双眼,狠狠在心里承诺。
    他不会输,不会失去理智——真正的痛苦不是承受痛苦,而是将所承受的痛苦变为动力,那是为被伤害的自己所做的最好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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