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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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7(三)
对于自己出院会受到阻挠这件事,舒懿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没想过那个傻呆的忠犬也来掺上一脚。
之所以说对方是忠犬,是因为舒懿觉得郑瀚挺符合他心中忠犬的形象,又二又傻又呆,就像某种叫做二哈的生物。舒懿修养许久的大脑在产生这一想法时开始工作起来:他突然想写关于忠犬和傲娇的故事,这一定能让他想不出与众不同的血腥死法。
然而这个想法最终也只能是想想,他再也不可能彻夜在电脑面前敲打,将自己的内心化为文字,从而安抚那无法安歇的灵魂。
再次认识到这一点时,舒懿冷漠地笑了笑,看了看追到车外的郑瀚。对方在努力拍打着车窗,一边拍一边喊他的名字,而似乎是对方朋友的人就那么慵懒地站在出租车前,穿着深紫色风衣的身躯颀长而瘦削,双眼却是冷冷的。
那是不同于冷酷的冷,沉静而理智,让舒懿蓦地就眯起双眼,有种被挑衅的错觉。
“舒懿,”郑瀚大声呼喊,“你的伤还没有好,快点回到医院去。”郑涵说了半天,翻来覆去的也就这几句,再不就是“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这类话语。
长久的僵持让司机耐心告罄,他无声看眼坐在副驾驶座的中年男人,又看眼倚在靠背上神色冷漠的少年,低声开口,“你们走还是不走?”
“走。”舒懿应道,同时打开车窗玻璃。在外面拍了良久的郑瀚看见少年的动作,突然有些紧张,连说话都不会,只是讷讷叫对方的名字:“舒懿。”
舒懿没有回答,只是状似无意地瞥眼站在车前的冷静男人,然而又看了看车门外的二哈,低语:“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少年的话让郑瀚摸不着头脑,但他牢牢记得自己的来意,“你先下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
“永远不会好了。”舒懿回答,“这些伤,永远都不会好了。”
郑瀚仍旧不明白少年的话,只以为对方是在说自己的右臂和右脚,“不会的,只要不放弃治疗,一切都会有希望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舒懿看着这样的男孩,突然就笑了起来,眼中明媚而温暖的笑意让对方顿时正在原地。
“谢谢你。”少年如此说,然后的士就一个后退,调头飞驰出去。
郑瀚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僵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不回头看他一眼的少年,心疼厉害。然而一只手覆在他的头上,头儿的声音清缓缓地飘来,“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不要认为你是万能的,郑瀚。人心,从来都不会被掌控。”
郑瀚不懂头儿在说什么,只以为头儿在安慰他。他露出沮丧的表情凝视许久,想要对方安慰安慰自己,却只看到头儿嫌弃地后退一步,“变回人。”
然后郑瀚就被这句话雷的里焦外嫩,尽管他并不知道头儿的深意是什么。
而在的士飞驰之后,舒懿的心情越来越沉,越来越暗。他明白这个中年男人不会知道有关那个人的讯息,更不会知道对方在哪里,但他确定中年男人能够和对方以某种方式联系。
他需要的就是这一点。
无声无息地眯起双眼,舒懿静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这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但在离开几年之后他就对这里感到了毫无归属的陌生。
他突然响起自己坐火车从这里离开时的场景,轻微晃动的火车,拥挤的车厢,坐在对面的母亲眼眶仍旧青紫,紧抿着嘴,双眼似乎是在看他,却是透过他望向更深远的地方,或者,和他相像的某个人。
他隐隐觉得母亲嫌弃他,这种感觉在幼时并不明显,等长大之后却越发清晰。他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疏离,那是种浅淡的感情,虽然浅却埋藏的极深,仿佛来自于灵魂。
而时隔这么多年,再回到这座城市,舒懿只觉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的士在街上行驶不久就停在一个社区里。中年男人交完钱下车,将舒懿从车上半扶半拉地拽出,然后牵着舒懿的右手,向前走。
舒懿的右脚还是疼,但最开始的那种刻骨疼痛却渐渐淡去,到了如今的能够忍受。
皱着眉跟随男人前行,舒懿的额头缓缓流下汗水,他们穿过社区的石路,进入楼道后坐了会电梯,就在他的脊背彻底湿透之前,男人终于开口,“到了。”然后伸出钥匙打开门。
门一打开,就能看到一个妇女站在门边,她似乎在那里等了许久,刚见到少年就露出笑意,有些磕磕绊绊地唤道,“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不知怎的,这四个字差点让舒懿泪流满面。他摆出冷漠的表情,微微点点头,然后弯下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他的右脚穿着毛绒拖鞋,很轻易就能脱下。
走进屋子后,女人仍旧有些不知所措,绞着手僵在原地,目光游移在整个房间后看向了自己的丈夫,然而丈夫的表情让人难以揣测,女人从那张苍老得几乎有些麻木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让人承受的悲哀。
“很抱歉麻烦你们。”舒懿弯下身子,尽自己所能做出最大角度的鞠躬姿态。男人很快反应过来,只是僵着脸微笑一下,“没什么。”
然后三个人就在原地沉默,并不交汇的目光兀自深沉,貌合神离。直到食物烧焦的味道从厨房飘来,女人才惊慌失措地说声“抱歉”后匆匆跑进厨房,而舒懿就在这时望向男人,两人直直对视。
“我不会伤害你们。”舒懿冷漠地歪了歪头,“毕竟这是我和他的事。”
男人没有说话,目光复杂又难测地看向对面少年,最后停在少年黑白分明的明晰双眼。对方的双眼很理智,但就是因为太过理智才让人觉得恐慌。
男人突然间跪了下去。
这样突然的转折让少年一下子僵在原地,顾不上自己的右脚,想要走上前扶起对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少年一个失重直直跌向地面。
男人的手适时撑住了少年。他抱着那双混着惊慌的沉静双眼,突然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
六年前,他的孩子就是用相似的双眼看着他,说出自己想要追查的决心。他当时同意了,虽然面上是一副谆谆教训的样子,内心却不无私心,只是他没想到结果却那么惨烈。
他在失去幼女的两年后,继而失去了长子。
男人忽然透彻地明晰了命运的冷酷。有的事情并非无可更改,只是在可以更改之前,宿命的轮盘就已扭转,亡羊补牢,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