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以镜子中那个自己的头颅为靶心，将手中的小刀丢了出去。镜子霎时间被刺在正中央的小刀扎裂，映在上面的，秦穆的影子也支离破碎。
    伽朗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弓着腰垂着头，用手捂住额头和眼睛，看起来整个人几近崩溃。
    秦穆披上浴袍，缓步走了出来：“我的伤已经处理过了。”
    “我不是来为你治伤的。”伽朗的嗓子有些沙哑，“秦穆，你到底……”
    “……”
    “是个什么样的人？”
    “……”
    看着伽朗，秦穆的眼底一片冷意：“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现在的你，和王军时期的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一直以为，是蒙褚将你培养成了一个冷血嗜杀的怪物，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蒙褚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发现了真实的你而已。”
    “……蒙褚也不是第一次说谎了，我还以为你不会为了他的话耿耿于怀呢。”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中央学院为什么没有你的资料？以你的能力，应该会在学校成为和岑溪同等程度的优等生才对。”
    “我没上过学。”
    “你为什么没有罪恶因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王为什么会信任你？”
    “我不记得了……说实话，我没有二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秦穆讪笑道，“这些很重要吗？”
    伽朗看着秦穆此刻的表情，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冰窟窿里。就在刚才，秦穆还是一脸暴躁，此刻居然已经挂上了为难的苦笑。
    秦穆已经近三年……没有露出过这种属于正常人的表情了。
    ——“他是个骗子。”
    秦穆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冷不丁地问出这些问题，所以连说辞都没有准备好。
    失忆？
    也对，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答案了。
    “秦穆，”伽朗正色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打心底里，想不想接蒙褚的班？你应该很清楚他的目的，也知道他在试图让你成为新世界的**吧？”
    秦穆沉默了很久，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伽朗的异常。良久之后，秦穆道：“想。”
    “这是实话吗？”
    “是。”
    伽朗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向门口走了过去：“抱歉，我先回去了。”
    秦穆让智能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味的热水，缓缓喝了一口。
    伽朗似乎对所谓的真相很感兴趣啊。
    那自己接下来要导演的这出戏，他一定会很想看。
    秦穆对情绪不稳定的伽朗撒了一个谎。因为他知道，如果实话实说的话，伽朗一定会在吓呆之后选择拼命保护蒙褚。
    “晴悠”已经来了。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拖下去了，就让一切尽快开始吧。
    感情之壳的权限转交需要五个小时。王军方已经没有了第二个能隐秘将权限夺回的人，那么，一切就会是自己的主场了。
    陆赐之后大概会很后悔吧——后悔自己选择了保护晴悠，而不是利用晴悠，夺回感情之壳。
    秦穆待智能为自己吹干了头发，尽量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杀戮之念暂时压了下去，随后，他给蒙褚打了一个电话。
    快四年前，王军发生了一件事——王宅冲撞事件。
    该事件之后，王宅发生了一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的小事。两个刺客，藏在了陆赐的家中，并用冷兵器实施了一次刺杀。这次刺杀行动并没有成功，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被众人遗忘了。
    蒙褚其实很困。全面战争开始至今，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接待秦穆。
    他没有想到的是，开门的那一瞬间，这个男人竟然毫无征兆地，选择了攻击自己。
    *
    一旁的电脑提示陆赐，有一条新的消息传送了过来。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因为他很清楚，发来这条消息的人多半是蒙褚。
    瞥了一眼发件人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
    对方这次又打算让自己看什么？秦穆的虐杀视频？病态的言论？还是其他东西？
    轻轻点开那条消息之后，陆赐登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消息的确是用蒙褚的电脑发来的，但是实际上发送这条信息的人，是秦穆。
    屏幕上的照片让陆赐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我亲爱的阿赐，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呢？我有点紧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念你。”
    秦穆坐在蒙褚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带着笑：“蒙先生，不看你的电脑，我都不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和我老婆联系。不是我说，你这样，很让我嫉妒啊。”
    蒙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他的双腿此刻被齐根切断后做了粗暴的包扎，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和疼痛感已经让蒙褚无法思考了。
    ——“我很想见你。每天都在思考，到底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呢？想了很久，我找到答案了。阿赐。我知道你最爱的是天下人，也只有天下人的性命能够威胁到你。所以当蒙褚带着感情之壳的权限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看着屏幕上这些冰冷的话语，陆赐几乎窒息。
    蒙褚哆嗦着，想要挣开手上的束缚，但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徒劳。
    对方似乎熟知房屋会以什么方式攻击不善的来客，第一次出手便令自己失去了行动力，随后第一时间便关闭了房间的智能。
    他开口，声带刚一颤动，鲜血便从喉咙涌到了口腔：“你……疯了……吗？”
    秦穆笑道：“你不是觉得自己看透了我吗？我还以为你早就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我早就说过了，我对成为统治者一点兴趣都没有。”
    ——“杀了蒙褚，王军就会整个覆灭吧？这个菲斯尼，会从飞船，变成一口尺寸空前的棺材吧。虽然没有罪恶因子的人会从这场浩劫里暂时幸存，但是随之而来的瘟疫也会让他们同样步上王军的后尘。杀了蒙褚，这个飞船里将没有人，能够活下来。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立刻奔到权限处理室，把感情之壳夺回去呢？可是，权限转交不是得花五个小时吗？五个小时，已经够让我在权限转交完成前杀死蒙褚十次了。真是的。慢速度的东西就是会带来一连串的麻烦。”
    蒙褚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寸寸地流失。
    就在不久前，他还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秦穆的行动。
    “我对阿赐撒了一个谎。”秦穆道，“我让他在五个小时之内来见我，否则就杀了你。但是他不知道，就算他来了，我也一样会对你动手。”
    蒙褚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这些话语造成的惊心感连身体上的疼痛都模糊了：“为……什么……他来了……还……”
    “因为，我喜欢杀人啊。”秦穆满脸轻松地解释道，“我攻击你的原因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威胁阿赐，最主要的目的是——我想让这个世界变成白骨之山、赤血之海。”
    ——“阿赐，你一定很苦恼吧？没关系，我还不会那么快动手。只要你在五个小时之内来见我，我就放他一马。不用去找卢遐了，他现在在我手上。等你来了，我就让他回王军把权限拿回去。到时，蒙褚的命就谁都威胁不了了。”
    秦穆将维持生命的药给蒙褚灌了下去，又给蒙褚的断肢处补了一次止血药，确定他不会立刻死掉以后，打了个哈欠，拿出一个闹钟，摆在了桌子上：“你的生命还剩下四个半小时。蒙先生，要不要好好回忆一下人生？”
    蒙褚咬着牙，拼命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虽然他恨着害死雾伦的人们，甚至因此而扭曲到想要将恐怖的统治推行到整个菲斯尼，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所有人！即使他一向与黑暗为友，但是他也绝对不希望所有人殒命。
    简欣曾经提醒过他不要将秦穆当成另一个自己，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太在意简欣的话。
    此刻想起来，他只觉得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以为秦穆是“恶人”，但是实际上，秦穆根本就是“魔鬼”！
    “你现在大概很恨我吧？神情和我父亲当年差不多。我父母直到死之前都一直恨着我，因为我为了一时愉悦，攻击了他人。”秦穆的声音没什么感情，隐隐带着点笑音，“他们死之后，我背负着这份愧疚活了十几年，拼尽了全力，让自己不再思考任何和伤害他人有关的事。”
    蒙褚咬紧了牙关。
    “如果不是你，我大概真的会一辈子这样平静地活下去吧。谢谢你，让我度过了这么快乐的一段时光。”秦穆看上去很诚恳。而这份诚恳，却扩大了蒙褚内心的悔恨之感。
    陆赐沉默着在桌子前坐了很久，起身，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转换环。
    三个小时之后，秦穆接到了陆赐的回信。看到这封回信，秦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来了，蒙先生。”
    从来没有称呼过蒙褚“先生”的秦穆，今天满怀恶意地一遍遍重复着这样叫蒙褚，仿佛在讽刺他一般。
    秦穆给伽朗打了个电话，要他去隔离墙将陆赐接到蒙褚家来。伽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他这样说，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