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纯白地狱 第51章 兰旭之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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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真的把容予当作了挚友。
所以才会痛心如此。
***
那大概是他扭曲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吧。
第一次看到黑色的光阴边沿,射进了一道光。
伽朗躺在椅子里,双腿搭在桌上,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发呆。
医生世家封闭的环境带给了他无尽的孤独,他很想走出去,去见见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人,而不是总徘徊于伤者和死者之间。
因为欣赏他的能力,渺也对他格外宽容,破例将本已经超龄的他送到了中央学院。
然而,在那里,伽朗见到的,却并不是预想中的那个美好的世界。
医生世家拥有着不注入罪恶因子的特权,也就是说,他们的子孙可以摆脱这场伴随一个人由生到死的劫难。
为了成为上位者而需要拼命的同窗们无法对这位特权者抱以笑颜,甚至时常恶语中伤,弄出些小恶作剧来欺负他。
这个时候,“他”出现了。
那个人笑眯眯地撂倒了一片来找他麻烦的人,随后,对被推翻在地的他伸出了手:“我叫岑溪,你是医生世家的伽朗吧?和我做个朋友吧!”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光芒。
两个人成为了朋友,但最终也仅仅只是朋友而已。因为岑溪的眼睛,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挚爱的光芒因为他人而逐渐微弱下来,生命之火趋向于熄灭,已经对杀人之事麻木的伽朗,为了拯救这道光,再次下了手。
那时起,他成为了梦想的奴隶。
始于从门缝里窥见父亲杀死母亲的惨剧时、强于被颂英胁迫成为杀人犯时、定于为救岑溪手刃凡洗时的梦想。
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杜绝这样的惨剧,他决心追随亦有此愿的陆赐,做对方手中的一把剑。
他知道这把剑终将挥舞到至亲头上。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陆赐这次不会再让兰旭逃脱死神之爪了。
自己也要……尽力做好准备。
数日后,桓天和蒙褚之间爆发了一场冲突。冲突的原因是蒙褚不肯将第一主将的位置还给他。与此同时,兰旭找到了一些微小的证据。摆在眼前的资料几乎让他窒息,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但仍旧心存侥幸,不愿相信受了蒙褚大恩的桓天会做出这种事。
而另一边,沉浸于焦躁之中的桓天仍未发现周围的异变。
第一主将之位的更替起初并没有引起桓天如此强烈的不满,他虽然不开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可就在他就要接受事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数周前。
已经约三年没有出现过的卢遐,在那一日突然出现在了两军隔离墙的另一端,他站在对面,静静望着反叛军这头。
晨起散步的桓天意外看到了他。
不是没有见过卢遐正常状态下的照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真人比照片上还要美丽得多。
看到桓天走过来,卢遐淡笑了一下。
那一刹那,桓天感到自己呼吸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越过隔离墙,然后停下脚步。大脑一片空白。卢遐并没有攻击他,只是道:“这不是桓天先生吗?我对你有印象。”
桓天愣了一下。
卢遐便继续道:“王军的人都说你是个失败先生,毕竟被一个后来者轻易夺走了第一主将之位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卢遐的口吻带着轻松的笑意,但这话语却让桓天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过去的第一主将卸任基本上是由于重伤或死亡,他是第一个被降职的第一主将。
卢遐的话霎时间勾起了他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即便知道自己不该为敌人的嘲讽而生气,但,却无法自控。
卢遐说王军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是被全部王军嘲讽着吗?
一向心高气傲的桓天突然感到自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骄傲惯了的人,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他人的讥笑,更何况,那嘲讽来自于敌人们。桓天心头的重压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桓天仿佛觉得自己瞬间成了一个小丑,怨气升腾了起来,吞没了他的理智。
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
他陡然之间的变化让伽朗省去了很多心思——他本想让秦穆想方设法去勾起桓天的不满,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于是,他只是留下了一些“换天通敌”的蛛丝马迹,便开始静候结果了。
不久之后,蒙褚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机会——渺也病倒了。
一场大战转瞬之间在两军之间掀起了波澜,作为第一主将的秦穆不得不再次出征了。
蒙褚只是远程下了紧急出征的命令,而本人却从未亲自露面,没有人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兰旭作为文兵亦申请了随军出征,这次他所跟随的,是桓天所带领的部队,他们将会在秦穆之后出发。在离开之前,他去了一趟秦穆家,和往日一样留了言。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信箱里未读信息的数目,随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他果然……不会听啊。
***
“林开啊……”虚弱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一会儿,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这会儿是什么时间了?”
“八点十五。”坐在他床边凳子上的林开回答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渺也要在此时挥退所有人唤自己到床边,是有什么要交代?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等待答案的时间里,他有些焦躁不安。
“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其他人都退下了吗?”
“所有士兵都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退到神殿一楼了。”
“那就好。”渺也长叹了一声,“林开啊,你是怎么看待感情之壳的?”
林开愣了一下,缓缓道:“它是菲斯尼的救世主。”
渺也欣慰地笑了一下:“这就对了……这是只有在这里……在神殿才能看到的东西。站在外面的陆赐看不到。”
林开皱了一下眉。
“这就足够了,林开,扶我出去一下吧,去神殿的禁地那里。”
林开瞪大了眼睛,他僵了一瞬,扶起了渺也。
渺也用尽全身力气下了床,倚着林开,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体。
两个人缓慢地向外走,渺也絮絮叨叨地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那你能猜得到我在想什么吗?”
听了渺也的话,林开的脚步顿了一下。
“属下愚昧。”
渺也淡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走慢点吧。让我多看看眼前的这个世界。”
林开沉默不语。
金属的墙壁散发着冰冷的光辉,亮得能够反射出人影。他半点也不觉得这条路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而渺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
卫兵早已依照命令退下,走廊里空无一人。
禁地已经近在眼前了。林开放开渺也,按照对方的命令去关闭四方的隔离墙。
渺也独自一个人在禁区的核心房间前坐了下来,呆呆望着林开的背影发呆。
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啊……
不知道这个菲斯尼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真相。
当然,林开自己也不会知道。
……
那年,中央学院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男人,冲到了神殿门口,想要进去找渺也,三个守卫才勉强架住了他。
“那个孩子杀害了我儿子!我看见他了……他居然冒顶了我儿子的身份去学院!求求你,神,给我的孩子一个交代吧!”
发疯的男人被瞬时击毙于殿前,渺也没来得及阻止。
事后,他令第二军的人调查了那个男人,得知他的儿子叫林开。随后,他令自己的亲信秘密去迷晕林开,将他的基因和入学资料作比对,却随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孩子的确不是“林开”。他是,王室的血脉。
在最后一道隔离墙前,林开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
渺也皱了一下眉。即使林开在前面挡着,他仍旧能够看得到,有一个穿着第二军军服的人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可是——他明明早已下达了任何人都不能接近这里的命令!
林开让开,让那个男人通过隔离墙,随后关闭了最后一道墙。
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后,渺也霎时间倒抽了一口冷气:“蒙褚……!!”
蒙褚微笑了一下:“渺也,很意外吧?没想到吧?我竟然能够到达这里。”
——
五小时前。
“快!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凌乱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将人们的焦急分毫不差地传进了兰旭耳中,然而他却充耳不闻。
兰旭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本只是想来为秦穆检查一下装备的他,却在秦穆的专属整备室里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桓天。
秦穆的转换环放在桌上,桓天手里拿着一个极小的螺丝刀,在那枚转换环上捣鼓了一会儿,随后又直起身离开了,他并没有发现躲在不远处箱子后的兰旭。待他离开之后,兰旭快速起身过去检查了一下秦穆的转换环,发现那枚转换环的确被动了手脚,而且,要在短时间内修复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蒙褚虽不知去向,但他在十五分钟前下达了以最快的速度出击的命令,秦穆恐怕马上就得出发了。
虽不能尝试修复,但也绝对不能让秦穆带着有问题的转换环出发!
兰旭抿了下唇,彻底毁坏了那枚飞行器,随后快步离开了那个房间。
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曾经尝试着去相信桓天的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伽朗躺在椅子里。
关了昼灯的房间黑漆漆一片,即使睁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痛苦。不断感叹血缘这个东西,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他和兰旭从小到大一直是分开的,却还是会被牵动。
如果这个世上,有让人变得无情的药就好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入了发丝之中。伽朗的嘴唇动了动,垂在椅子侧面的手握了一下拳,又松开,随后,他在房间里笑了起来。
……
那一声枪响,改变了伽朗的整个人生。门缝里,开枪的男人在女人被分解者带走后,跪在地上,边笑边哭,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门外男孩的心彻底冻成了冰。
人们对他说:你的父亲杀死你的母亲,是因为爱。
那时的他听了这个答案,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反驳:这分明是因为自私,是因为想活下去。
他将来探视他们的男人关在门外,无视幼妹的哭喊,将她从门边拽离。他质问男人:“为什么死的不是鲜少来关心我们的你,而是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的母亲?”
看到男人脸上绝望的表情,他才会觉得自己的痛苦稍微减轻了一些。
无奈之下,孙衍只得通过罗伉来了解两个孩子的近况。
伽朗发现那两人见面后愤怒到了极点,他质问外祖父为什么还能和这个手刃了自己女儿的男人平静地交谈,老者却只是道:“错的不是杀人的他,而是感情之壳。”
幼时的他无法理解罗伉话里的意思,甚至还为颂英的疯狂所影响,觉得拥有爱情的人都是自私的疯子。
直到……他遇到那束光。
爱并没有错。
只是因为拥有这种美好的感情,就不得不与死神相拥,抑或将爱人推入黑暗,这是没有道理的吧?
错的并不是举枪的父亲,不是原谅父亲的祖父,不是说出“爱”这个杀人理由的众人,而是感情之壳,是王政!
所以,他才会在听到那句:“我要摧毁它”之时,放弃一切,死心塌地地追随陆赐。
为的,就是不再……让这个世界再发生自己从门缝里窥视到的,发生在生身父母身上的悲剧!
一切牺牲,都是为了抹除生长于这个菲斯尼的毒瘤,为了让所有人脸上的泪水干涸!
为了这个宏大的理想,无论失去什么,都不能止步。
……
一个人静坐在屋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伽朗清楚打电话来的人会是谁,但他没有接电话。过了一会儿,电话转入了留言状态,对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对方想装作平静,但颤抖的嗓音却出卖了他。
兰旭说:“哥,昨天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和秦穆结婚了,梦里的我察觉到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之后吓得半死,撒腿就跑,之后,梦里的我在另一个街道,目睹他在礼堂抱住到场的陆赐,才知道,礼堂上站着的,的确不应该是我。听说梦是想法的映射,原来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敢奢求能够得到他。”
“即便这样清楚地知道我们不可能,还是没办法让自己死心的我,很愚蠢吧?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很愚蠢,可是,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不管不问。”
兰旭似乎抽了抽鼻子,又稳了稳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对……毕竟我要做的事,是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大概是我真的大限将至。有人说死后和出生前是一样的,想到这个说法,我就觉得很害怕,因为看到它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死后,我的存在就会彻底地被抹除,闭上眼睛失去意识,迎接我的,只有和出生前相同的,永恒的宁静……和僵硬。这样一想,就连去地狱受苦,都仿佛成了对死亡的美化。”
兰旭的留言结束了。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余下了伽朗绝望悲痛的哭声。
手指僵在了电话面前。
太想接起这通电话了,想大声警告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不要去。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
秦穆将转换环扔回了桌子,皱紧了眉头。门外,蒙褚的亲信催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秦先生,请快一点。”
秦穆拿起其他东西,转头离开了那个房间:“我的转换环坏了,拿一个新的给我。”
那人愣了一下:“现在?您的转换环是特制的,蒙先生似乎没有给您准备备用的,现在已经不可能找到同等品质又未绑定的转换环了……”
秦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随便给我一个就行了。”
“是。”
反叛军这次的全面突袭可谓是筹划已久。王军那边显然也不打算打无准备的仗,隔着隔离墙,秦穆便远远看到了王军中央的“枪神”。
岑溪是躺在飞行器里的,两条长腿交叠着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pda玩得正开心,完全没有正经迎战的样子。
不过秦穆很了解他。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但面对战争这种大事,绝对是认真的。
因为全能型转换环坏了,秦穆这次不得不带了三枚普通转换环,一枚作为防护,另两枚用来攻击。以他的体力,大概用掉一枚半攻击环就得休息了,岑溪的体力比他好,所以必须尽快分出胜负。
反叛军倒数第二道大型防御隔离墙在部队后方落下,秦穆面前的隔离墙则缓缓升了上去。
岑溪见秦穆来了,放下pda,坐起了身,令人拿来了扩音器,随后道:“秦穆,好久不见。”
反叛军的人即刻将扩音器安置在了秦穆旁边。
这段时间以来,岑溪从来没有在主战场露过面,原因无人能知,但是在蒙褚决心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之时,无论如何他都得来。面对着这位“战神”,饶是秦穆也有一点没底。
抛开战术单论战斗力,反叛军内没有人战胜过岑溪,所以当这个男人出现的瞬间,所有反叛军都绷紧了神经。
“是啊,好久不见。”
“今天的指挥官应该也是你的副手风伊吧?”
“是。”
“不是你就好,我方的指挥官是百青。杂鱼们的仗让他们去打,是胜是负我没有兴趣,”岑溪笑眯眯地道,“我今天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一点私人的问题需要解决。”
秦穆抿唇。
“秦穆啊,怎么说我们也曾经是朋友,我也不想和你打。”岑溪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但是,既然已经没了退路,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需要。”
岑溪的飞行器落在了地上,他站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姿格外赏心悦目。岑溪动作优雅地戴上黑色的手套,随后抬起手,飞行器立刻在他手腕处转为了圆环:“你的性格和以前还真是差别挺大的。现在话可真少。”
“……”
秦穆偏了一下头,一道激光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去,带过一道血光和几根断落的头发。
“秦先生,请打开防御环——”
“知道了。”
秦穆舔了一口流到嘴边的血,嘴角反而浮起了一个病态的笑,仿佛将脸颊上的伤当成了挠痒痒一般。
刹那之间,他便袭到了岑溪面前,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没看清他的身形。
岑溪不慌不忙地挡下了他的剑,随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碰他了。”
秦穆道:“那就试试吧。”
看着秦穆面无表情的脸,岑溪没由来地火大。
伽朗骗陆赐说秦穆和兰旭在一起了,陆赐信没信他不知道,但他没相信过。
他心里很清楚,秦穆一定贼心未死。
秦穆这个混蛋打骨子里习惯主动,这种本性不是性格改变就能发生变化的。这种类型往往对别人的追求不屑一顾,被感化的几率低到令人发指,在将兰旭和秦穆一起关押在第四军时,岑溪就能看得出来秦穆对兰旭毫无兴趣,对于秦穆来说,这种毫无异质的感情要发生变化可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兰旭的追求必定无疾而终。
今天秦穆的回答基本上坐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混蛋……果然还……
火光在金属之间擦出,岑溪向后跳了一下,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现在不爽到了极点。
岑溪握紧了手里的武器,压抑着强烈怒火的声音从唇齿间吐了出来:“你真是太讨人厌了。”
秦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偶一般,他没有任何言语,直接再度向着岑溪砍了过去。
他身后的反叛军也瞬间涌了过来。
岑溪冷笑,驾驶着飞行器再次拉开了和秦穆的距离,随后举枪瞄准了地面上的秦穆,没有片刻犹豫,数十道能量波和空气擦出了漂亮的火花,向着地面飞舞着扑去,秦穆轻松地移动了一下位置,竟然轻松地避过了所有的攻击。
火花在地面上绽放之后瞬间消失,秦穆毫发未伤,甚至连衣服也没有弄脏,白色的战袍在烈风的吹拂下飘荡在空中,他抬起冷漠的双目,瞥向了空中的岑溪。
岑溪没有停歇,又是连续的十几枪,这十几枪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开的,堵死了秦穆所有逃生的路。
在没有拉近距离之前,他不打算用冷兵器。
秦穆注视着空中的火花,原本僵硬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岑溪注意到他的表情,立刻提高了自己的高度。
果然,下一刻,秦穆的剑就劈到了眼前。
他是踩着岑溪打出的能量波冲到半空中来的。
岑溪并没有害怕,他一个翻身跳下了飞行器,然后冲空中伸出了手,他的飞行器立刻变成了巨大的迫击炮,枪口正正对准了秦穆。秦穆闪躲不及,解开外套,用衣服挡了一下巨大的能量波,用来缓冲的衣服瞬间连渣滓都不剩。所幸秦穆此刻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位置。
后坐力让岑溪迅速向着地面飞去,他在空中轻巧地翻了个身,枪神立刻变回了转换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两个人同时稳稳落在了地面。
岑溪望向秦穆。
眨眼之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
秦穆一再试图打近身战的行径让岑溪很是不爽。
虽说,他并不会因此而落入困境。
岑溪不耐烦地将枪神转化成一把剑,挡下了秦穆的攻击,没想到秦穆竟然直接借着向下砍到岑溪剑的力,向上翻了过去,落在了岑溪的背后,岑溪立刻回头挡开了秦穆的攻击,然后后退了几步。
“听说很多人都认为我只擅长用枪。”岑溪笑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蒙褚说的。”
“那你恐怕是被他误导了。”
“没有区别。”
秦穆的那双眼睛,泛着微弱的红光,混杂着暴戾、杀气、嘲讽和嗜血的气息,转向了岑溪。
就连吃人时的卢遐都没有过这么恐怖的眼神。
宛如……恶鬼。
岑溪也真正认真了起来。他不是不懂秦穆话里的意思。对于他们来说,枪战和近身战的确并无区别。
两把剑在空中交汇,巨响弥漫在战场之上,双方的普通士兵都被这可怕的响声震得手头一顿。
岑溪躲开了秦穆的又一次斩击,秦穆随后又向着他躲避方向的前面砍了一刀,岑溪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再度将剑转化成了转换环,他用转换环撞了一下秦穆的剑面,扭转了向那个方向靠过去的惯性,随后再度转出长剑,向秦穆的脖子砍去。
——
在桓天的带领下,第二部队同第三军在次要战场展开了斗争。
出奇的是,孙衍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代替他出阵的,是第五军的宋迎。
这个恶劣的小鬼年纪不大,打起架来一点也不留情。他的战斗力远远高于身有旧疾又年事已高的孙衍,让桓天一时之间也抽不开身。
兰旭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职责留在岗位上去解析敌军隔离墙,他擅自离开了军队,带领着他最为信任的下属,抵达了人烟稀少的f27能源站附近。
因为夹在两军的隔离墙之间,常受战火所累,这个能源站早已废弃。
他要在这里,做一件事。
“开始吧。按照我的指示,更改附近的隔离墙设置。更改完之后你们就都离开这里。”
下属不明所以地问道:“容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兰旭道:“我要肃清军中的叛徒。”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名手下打了个寒噤,也不再多问,转身便开始按照兰旭的命令行动。
在倒塌的楼房烟雾之中捕捉到了人影,宋迎毫不犹豫地开枪,人影躲过了这一击,冲到了外面,宋迎发现出现在面前的不再是桓天,而是管婷。宋迎心里瞬间有些不满:“我可不想打女人,桓天人呢?”
管婷道:“他有些事先走了。”
“临阵逃脱,恶心!”
另一方,接到了紧急联络的桓天有些疑惑。本还在战场上的他,突然间接到了一条来自于蒙褚的秘密命令——“独自到f27能源站来。”
虽然不太想把战场交给秦穆的手下,但他也只能这么做。到达目的地之后,内心的疑惑加深了。
目标能源站前,只站着兰旭一个人——而这个人现在本该在解析部队里。
见桓天向自己走过来,兰旭深深吸了口气,上前道:“把转换环给我吧。”
听了他的话,桓天霎时间警惕了起来。
兰旭像是为了给他宽心一样,摊了摊手:“请不要害怕,我也没有带武器。”
“到底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蒙先生说让我们见了他再说。”
桓天并没有多加怀疑,卸下转换环交给了兰旭:“你的飞行器藏在哪里?帮我也收好吧。”
兰旭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小心敌军的偷袭!”
桓天点了一下头。
兰旭向前走了一截,然后停下了脚步。无数透明的隔离墙蓦地从他背后升了起来,刹那之间,桓天便成为了笼中鸟。
桓天愣了一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兰旭弄坏了手里桓天的飞行器,使它无法再回到主人身边,随后,他转过了头。
桓天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脸色登时变了:“兰旭,你在搞什么?放我出去!”
兰旭不为所动:“如果有地府的话,阎王大概会给你答案吧。”
桓天惊住了。
组成了正六边形的几堵隔离墙开始慢慢接近,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一寸寸缩小,饶是桓天也慌了:“兰旭!你疯了吧!!”
兰旭不说话,他站在透明的隔离墙外静静看着桓天,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忍和悲悯。
失去了飞行器,即使是这么厉害的男人,也无法逃脱。
似乎是发现兰旭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桓天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他知道兰旭可能会为自己威胁他的事有所不满,可怎么也没想到兰旭会做出这种事,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人啊!想到这里,桓天愤怒的咆哮了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会饶了你的!”
兰旭充耳不闻。
约十分钟后,隔离墙中的惨叫和怒骂停了下来。太顺利了,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兰旭虚脱地跪在了地上,汗水从额角滑落,洒在了地上。
眼眶有些酸,心惊感依然遗留着,一切如同做梦一般。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踏上了来时的路,走了两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本以为自己会陷入一场苦斗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地杀死桓天。
他大口喘息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又踉跄着起身向前走去。从里衣的秘密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转换环,却并不想乘上飞行器。
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给了伽朗。这一回,对方接了。在伽朗还没有开口前,兰旭道:“哥……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良久,回答道:“我会去迎接你的,在你们……凯旋之时。”
兰旭勾起了一个凄惨的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道:“嗯!”
挂断了电话,又向前走了一段,兰旭的脚步停住了。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只拦路虎。
孙衍。
——
岑溪捂住了受伤的腹部,用剑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秦穆被他打飞了出去,落在了对面的土地上,没了反应。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站直了身体,转出了一把枪,向秦穆走了过去。
无论秦穆死了没有,他都必须补上一枪。
秦穆在岑溪接近之前,被人捞到了飞行器上。
岑溪抬头看了一眼。
是反叛军的人。
他刚打算让枪神的炮形态再度出来一次,就见秦穆的手下风伊朝自己攻击了过来。不得已,他只能转而接下这个人的攻击,任由那个心腹大患被人带走。
主战场的局势大约于二十分钟后敲定了。王军大获全胜。
——
陆赐拉了下披风的绳子,随后掩着唇,轻轻咳嗽了一阵。灵则有些担忧,但终究将话题转向了其他的地方。
“王,把这件事交给孙衍,真的能行吗?毕竟……他们是父子,而且,孙衍的年纪已经大了……”
陆赐淡淡道:“这是神的命令,他想借此机会来确认孙衍的忠诚,所以让我去下达这个命令,我无法违抗。”
话罢,他的眼中浮起一丝阴戾之气。
“兰旭实在太会逃了,派其他人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面对孙衍,他不会逃跑。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虎归山。没有兰旭,反叛军的隔离墙技术一定会在不久之后落后于王军。”
灵则沉默。他听得出来陆赐话里的恨意。洛阿之劫是他至今无法释怀的心病,灵则知道他没法不恨兰旭。
不远处,孙衍横过了武器,挡住了后面的士兵:“你们都退下,把地方腾开。”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清楚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谁,都有些为孙衍脸上凝重的表情而疑惑。
待士兵退远了,孙衍降落到了地面,将飞行器转成了一把枪:“小叙。”
听到这个称呼,兰旭呼吸一滞——为什么孙衍会知道他是谁?
在他的外貌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的情况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孙衍继续道,“但是我欠你的,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下辈子吧……”
“哪有什么下辈子,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已经不相信转世投胎这种美好的愿望了。”兰旭勉强扯出了一个笑。看来,他那不好的预感确实是要成真了啊……偏偏遇上这个男人……
孙衍沉默。
“孙衍,我这一辈子,除了童时,几乎没有真正快乐过。”兰旭笑着说,“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想法把这样的人生强加给我?因为你觉得罪恶因子会害死我,所以,就让我无数次徘徊于生死之间,在痛苦里挣扎这么多年?如果你在我出生的时候选择了将我送去第七军、或者让我去医生世家,我的人生也不会是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了。”
化为了阴霾的、在下位者基地时留下的黑暗回忆又一次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孙衍的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将全部辩解吞回了肚子。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得不开枪了,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我曾经以为,可以藏着你一辈子。”这句无力的辩解,终究也没能说出口。
孙衍动手了。数道激光如死亡之花,绽放在地面,兰旭惨叫了一声,孙衍的脸色登时变了。如陆赐所料,兰旭没有逃跑。即使知道打不过,他还是应战了。
孙衍的第一击重伤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兰旭,但是随后,场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看清了两人的动作后,陆赐抿住了嘴唇。
他看了一眼联络仪,汇报员称秦穆已经败下阵。
也就是说,岑溪闲下来了。
脚步声在背后响了起来,陆赐转过头,看到了憔悴的伽朗。伽朗并没有向陆赐行礼,甚至没有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了陆赐身前,盯着半空中的两条身影发呆。
“如果我父亲没能杀得了兰旭,神还信任他吗?会杀了他吗?”
“……”
伽朗苦笑了一下:“果然是这样……”
“……”
“王,你应该已经看出胜负了吧。”
“嗯。”
“我父亲他,果然……”伽朗捂住了眼睛,想止住不自觉流出的眼泪,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又转身向来路走了过去。
待他离开之后,陆赐闭眼揉了揉发痛的额头。
兰旭忍住腹部传来的剧痛,对着孙衍举枪。刀已经向着自己挥了过来,看样子,他们是要同归于尽了。
兰旭开枪,激光刺穿了孙衍的胸膛,然而,那刀刃却没有和预料中一样,砍断他的脖子,而是僵在了颈侧。
失去控制的飞行器坠落向地面,一朵血花绽放于银白的金属土地。
兰旭抿了下唇,没有再看孙衍,驾着飞行器逃走了,一部分士兵们立刻追了上去,却没过多久就跟丢了。
“去找伽朗,让他协助岑溪出手。兰旭的飞行器损坏了,全速飞不了多久。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失手了。”陆赐说完,向前走到了孙衍面前。
这个男人并没有死,还留着一口气。他抬起头,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眸色灰了灰。
陆赐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孙衍再一次手下留情了。
陆赐道:“医疗班大概过一会儿就会赶到。至于神那边,我恐怕无法左右。”
话刚说完,孙衍突然抬手抓住了陆赐的裤脚。
陆赐微微张了一下口。
“求求你……不要杀他……”孙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着陆赐的裤管向前爬了两寸,随后死死抱住了陆赐的腿,“让他走吧……求求你。”
陆赐只是看着他,并没有给予他回应。
“小叙他……留在反叛军是迫不得已的……他还是……很想回家的……求求你……放过他这一次……”
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涌出来,浸湿了面前的地面。
即使已经命不久矣,他仍旧想用最后的力量,再保护自己的孩子一会儿。即使……他身上这狰狞的伤口,就是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孩子所造成的。
陆赐沉默着听了一会儿,握了一下拳,左手握住了右手腕的转换环。
“求求你……”
“孙衍,够了。”陆赐举起了枪,将冰冷的银色枪口对准了孙衍。
银色的激光明亮过后又消失,灿烂的血花绽放在瞳底。
“在场的所有人,给我记住!孙将军是英勇战死的!他没有动摇过!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损孙将军英名的流言!”
其他立在周围的士兵静默了一瞬,全部挺直了背脊:“是!”
……
“求求你……如果你能答应我收留这个孩子……我会尽我一切所能报答你的!除了……除了背叛王军,别的,只要我能做到!”
“砸碎你的腿骨头。”
“这么简单?”
“对啊,就是这么简单。”
……
“小旭。”
“哥……”
“你现在在哪里?”
“f165到f182的通路上,大概再过五分钟就可以回去。”
“别去,秦穆战败了,那附近现在已经没有反叛军了!”
“那……我该怎么办?”
“往f274的方向跑!这里暂时没有王军,我和秦穆都在这里,但是一定要尽快!”
“好的!”
挂断了电话,伽朗麻木地接通了另一条线路,并对那头的人道:“岑溪,飞行器充能完毕了吗?如果他相信了我的提示,现在就应该在往f274能源站的方向逃。我计算了一下,确认他大概会在三十秒后到达f174,你的速度跟得上吗?是吗,那就好。无论如何,请务必,在f174能源站那里,杀了他。”
放下电话,伽朗靠着墙跌坐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吃吃笑了起来。眼泪从指缝中溢出,瞬间就浸湿了面庞。
……
“蒙褚,你这样……不是出尔反尔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容易地相信了敌军的主将?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孙将军,杀了我这么多同胞的你,还会害怕见到死亡吗?”
……
如伽朗所说,兰旭在f174能量池边被岑溪截住了。
看到那架被反叛军称作噩梦的“枪神”,兰旭亦停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明明……只要再向前飞一段路,就能到达反叛军领地内的f274能源站了。
飞行器受损的他,已经不可能逃得掉了。
“要死得有点骨气吗?我可以给你反击的机会。”岑溪降落在能量池旁,将飞行器转换成了一把大刀。
那一刻,兰旭突然间平静极了。他亦降落在了地面,抓起武器,向着这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冲了过去。
——“我会去迎接你的,在你们凯旋之时。”
对不起……哥哥。
我可能回不去了。
……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叙……?”
“这样吧,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兰旭。”
……
武器相撞的那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从剑柄传到了大脑,剧痛瞬间让他的思维几乎麻痹。兰旭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手无力地放开,武器掉在了地上。
岑溪冷哼了一声,直接将他击飞出去,看着他掉进能量池之中
随后,岑溪将大剑转回了一柄小型手枪,亦踏进了能量池。
兰旭忍着痛在能量池中站了起来。他的脚下是一个台阶,如果他再往后一寸,就会掉到能量池的深水区去。那时候,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来吗?”岑溪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
“为了看清楚你临死的表情。”岑溪举起了手枪,“兰旭,你知道吗?听说天国是一个纯白色的世界,那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吧。来,让我送你过去吧。”
“呵……两次被你打成重伤也就算了,没想到最终,还是你来为我送行。”
“你不是孤独一个人。到路上去,记得和你父亲做个伴。”
“他不是我的父亲。”直到最后一刻,兰旭依旧面无表情地这样说着。
“好吧,那可能,你只能一个人上路了。”
兰旭勾了勾唇角。
被蓝色的激光穿透了身体,兰旭向后倒了下去,跌入了深水区。
猩红的血在水面上扩散开来。
看到分解者,岑溪收起枪,转头上了岸。背对着能量池,他静静道:“再见了。”
……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为你卖命?不是当他求你的时候,而是当他真正陷入了绝望,你却能够做照亮他世界的那盏灯的时候。我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收留了他,所以他一生都会是我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