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朗心不在焉地将药瓶放回了柜子，然后叹了口气。
    洛阿的惨状依旧遗留在脑海，几乎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别的事情。他并没有将蒙褚对洛阿的精神折磨告知陆赐，因为那除了让陆赐难受以外毫无用处。
    他没有想到蒙褚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个地步，竟然将秦穆杀人的全过程毫无保留地直播给了洛阿，还数次强调秦穆杀人是为了她。
    这份沉重根本就不是洛阿这个年级的孩子能够承受的，纵然她早熟，但是并不代表她承受冲击的能力很强大。那日之后，洛阿变崩溃了。这个孩子在监牢之中寻遍了各种自杀的方法，她认为自己的死亡能够终结这一切，但是，如今的蒙褚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死？
    于是，蒙褚用十二道锁链彻底困住了她，令她行动不得，自然也没有办法寻死。
    今天伽朗又被叫去了一次。带着药箱赶到的时候，伽朗发现洛阿把自己的舌头咬得鲜血淋漓。她疼得额头冒汗，却没有哭，甚至还在笑。大抵是因为她以为咬舌能够自尽吧。
    每一次去为这孩子处理伤，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伽朗在王军的时候曾杀过很多人。旧王颂英把那些被打上“试验品”印记的人一个个送进他的实验室，再逼他把他们的生命全部葬送，久而久之，伽朗都麻木得以为自己不会再同情别人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坚硬的心还是被那个孩子狠狠地刺伤了。
    但是他没办法救她。
    转头，伽朗露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还是不要太消沉了的好。你所做的事都是对的，是由你的立场决定的。”
    “我知道。”坐在一旁等待他将药物归位的兰旭喃喃道，“只是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外伤易治，心病难除。”伽朗道，“你越是这样，越会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本事了。”
    “怎么会，不要因为我这点小事就妄自菲薄啊，你可是全菲斯尼最厉害的医生。”兰旭焦急地道。
    伽朗摘下白手套，摸了摸他的头：“小旭，没有什么困难是走不出来的。你要记住，当你克服了眼前的困难之后，你就会提升到连自己都惊讶的境界。”
    兰旭有些讶异，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但是毫无疑问，这句话对他的影响也非同寻常。他不禁感叹，就算已经背叛了王军，伽朗也还是孙衍的儿子。
    “哥，我知道。更大的困难我都克服过，这不算什么。”顿了顿，兰旭道，“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秦穆在监狱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个词。‘整容’。”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帮你……”
    “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眼前。”
    伽朗道：“你疯了吗？”
    “也许是吧。”
    “我没做过这种手术，也不会替你做的……你是真的疯了吗，难道说你打算为了他放弃自己的身份吗？”
    “是我欠他的。”
    “……无可救药。”
    “你就帮帮我吧，秦穆说把下巴这里的骨头削一削，把眼睛的形状改一改什么的……就可以……”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手术啊，也许他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但是并不是没有可实施性，哥，我知道我这些年麻烦了你很多，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麻烦什么的……我可是你哥哥啊。”伽朗道，“可是，这种事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手术，万一出什么危险……”
    “……”
    望着兰旭坚定的双目，他喟叹：“你真的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即便这样，你会失去属于‘兰旭’的主将身份？”
    “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头衔。”
    “就算是我答应了，蒙先生也不可能放任你这么做啊。”
    “那就让蒙先生认为我死了吧。”兰旭垂下头，站着的伽朗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吧，但是我这辈子……真的没有一刻这么沮丧过……”
    “我不会责怪你的。我怪的只有让你变成这样的秦穆。”
    兰旭咬住了嘴唇。他终究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伽朗常常叹了口气：“我会帮你的。但是我可不知道怎么瞒过蒙先生啊。”
    “谢谢，我会……我会处理好的。”
    伽朗其实觉得兰旭很可笑。孙衍那么拼命地救他，他连原谅孙衍都做不到，现在反而能为秦穆做到这个地步。
    也许他对秦穆不止有爱，还有愧疚？那，他难道就对被他害得险些丢掉性命的孙衍没有半分愧疚吗？
    伽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表情除了悲悯以外，还有一丝悲哀。
    兰旭会来找他，是因为兰旭相信他。
    因为相信，所以才会被骗。
    伽朗收回了手，戴上手套，转头去收拾放乱了的瓶瓶罐罐：“小旭，你要记住，手术结束以后，你就是另一个人了。你要忘记过去的荣耀，放下过去的责任，完完全全地作为一个崭新的人活下去。秦穆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要时刻小心，要知道你露出的任何破绽，都会给你招来灾厄。”
    “我会的。”
    伽朗的手僵在了一个药瓶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这是一双曾葬送了无数人性命的手。
    如果兰旭真的打算做出像他所说的那种事的话……
    这就是一个杀他的绝好机会。
    要亲手杀了他吗……？亲手杀了……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