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四) 那爱与痛的七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5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2005年9月29日星期四多云
知道什么是绝望吗?
我拿起笔,我想写日记。每次我的情绪过于兴奋或者过于悲痛时,写日记都能让我迅速地平静下来。可是,这个我以前百试百灵的方法,这次却完全地失效了。可我还是在写着,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虽然仅仅才写了几行字,我的眼泪就已经打湿了纸,模糊了字。可我还是在写着。湿透了的纸我会撕掉了重写,我就这样地不停地写着!
我不想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好想像电视里演得那样,女生尖叫一声,晕倒了,醒来后便失忆了。我没那么幸福,我晕倒了,可醒来后我的记忆却更清晰了。我只能把这些记忆记到日记本里,希望着那流落出来的一行行字,能够稍微减轻些,我那刻骨铭心的痛!
那天晚上,爸一直没回来。迷迷糊糊中我也睡着了。然后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那可爱的弟弟,被一双大手给死死地抓着。我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我看到他在狞笑着,在狠狠地打着我的弟弟。我还听到弟弟在不停地在叫“救命”。听,他在叫着:“爸,救我;妈,救我;姐,救我”
我很想救他,可我动不了!不管我再怎么用力,我都丝毫动不了。直到我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我才从弟弟那凄厉的求救声中,挣脱了出来。
我再也睡不着了,我来到客厅。我看到妈坐在沙发上。妈明显地一直都没睡。我坐在妈的身边,抱着妈。我们母女俩就那样抱着,沉默着,等着!
天亮了。妈开始不停地打着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忽然放下手机,说了句“找到了”,拉着我就跑。
我俩打的来到市南郊一个废弃的工厂里。在乱七八糟的破烂的厂房边,围满了特警。警车有很多辆,警灯闪烁着,到处乱糟糟的一片。我看到了爸。爸正瞪着双牛眼,朝粱叔大吼着:“谈判失败?你TMD的告诉我谈判失败?告诉那个什么狗屁专家,不把我儿子给救出来,老子跟他没完。”
粱叔解释道:“小王已经是市里能调来的最好的谈判专家了。那个家伙很清楚,就凭禁毒大队李队长那软蛋性子,一进去准什么都招。这事他逃不掉了。那个家伙这辈子过得风风光光的,他压根就没想着去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凌队,那个王八蛋是摆明了要跟你死瞌啊!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啊!这样子怎么谈?”
爸猛一挥手,吼道:“专家不行,老子去。那姓李的王八蛋不是要老子死吗?老子一命换一命,去把我儿子给换回来!”
粱队连忙拉住爸:“凌队,去不得啊!那个家伙走投无路了,他手里有枪,他真的会开枪啊!去了就是个死啊!”
爸不管不顾,猛力甩开了他。这时妈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爸,哭着喊道:“凌哥,凌哥,你别冲动,你别傻了,我不准你去,你不能去啊!”
爸扳过妈的肩膀,他看着妈,一字一顿地说:“里面的是我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我面前吗?”
妈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摸着爸的脸。妈哭着说:“凌哥,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出事了,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啊!小轩,小轩万一要是没了。我不能生,我就去找一个女人,我求她给凌家生一个。我再把他好好养大,养得像小轩一样可爱。凌哥,这个家里没了谁都可以,可不能没有你啊!凌哥,我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会死得,我真的会死得!凌哥,求你了,求求你了。别去,不能去啊!”
爸摇了摇头,爸狠狠地抱住妈,抱得紧紧的。爸在妈的耳边说:“对不起,辛苦你了,帮我照顾好孩子!”
爸猛地推开妈,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大步地、绝然地朝前面的小屋走去。
妈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妈踉跄着,追着,也要跟着爸进那个小屋。我哭着扑了过去,我抱住妈的腿,死都不让她过去。妈看着爸走了小屋,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我死死地抱着妈,大声地哭着。妈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屋,嘴里不停地叫着“凌哥,凌哥!”
我被吓住了。周围好像有无数的人在跑着,在叫着。可我却看得不清楚,听得不明白。我好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我很快就会梦中醒来,然后笑着对弟弟说:“弟弟,生日快乐!爸,今天你下班好早哦。妈,你给弟弟的生日准备了什么好菜?”
我似乎恍惚了很久,也似乎只是那么一瞬间。忽然,周围的惊叫把我惊醒。我听到了爸的咆哮声,爸叫得那么大声,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在回荡着他的声音:“姓李的,你TMD的就一软蛋。你不是恨我吗,那你TMD开枪啊!你开枪啊,朝这打,朝我心口里打。你TMD的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丢不丢脸啊!开枪啊,是男人的你就开枪!开啊!”
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骂道:“我CAO你妈,狗日的!”
然后,“砰”,枪响了,再“砰”,枪又响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很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醒来,我更希望自己从此就失去了记忆。可惜,都没有。
我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我呆呆地看着四周,模糊间知道这是在医院。很快,我脑海里传来了,那两声粉碎整个天地、撕碎我全部灵魂的枪响。瞬间,那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回我了的身躯。
“爸、弟弟!”我尖叫着,我跳下床,不顾一切地往门外冲去,却一下摔倒在地。
这时病房门开了,爸手下负责文书的王姐冲了进来,她抱住我。
我抓住王姐的手,我问道:“王姐,我爸嘞,我弟弟嘞,他们怎么样了?快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
王姐笑着说,“没事了,小雨,都没事了。那个王八蛋被特警当场击毙了。凌队和小轩都很好的,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出院你就能看到他俩了。”
我不相信!我死死地盯着王姐,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我再问道:“我爸嘞,我弟弟嘞,他们,到底怎样了?你告诉我实话!”
王姐还是回答我说“没事了”,可我还是不信。我就那么一遍一遍地追问着王姐,就那么看着她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眼睛却越来越红,就那么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冷得我不停地发抖。
终于王姐不再回答我说“没事了”。她把头扭到一边,死死地捂住嘴巴,肩膀拼命地**着。我就那么跪在地上,爬了过去,面对着她的脸。我看着她的眼睛,再问。王姐把头又扭到另一边,我再爬过去,再问。就这样转了一圈,王姐崩溃了。她放声大哭着,她拼命地摇着头,喊着:“小雨,别问了,我求你了,你别问了!”
我一下瘫软在地,我感觉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思绪都抽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我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原来,我爸和我弟弟都死了!是啊,枪响了两声,那么近的距离,他们逃不掉的,他们逃不掉的!”
王姐扑过来抱住我,哭着说:“小雨,你别这样。你弟弟没死,他只是受了惊吓。我发誓,你弟弟真的没死,我没骗你!”
那一刻我的脑子奇怪地清醒了,我轻轻地说:“我弟弟没死,那就是,我爸死了!”
王姐放声大哭,却不再说话。于是,我知道了,我猜中了。我爸,我家的“老夫子”,他真的、真的,已经,死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我没有哭,我想起很多很多或记忆深刻或本以为早以遗忘的事。我想起了,那时还是很小很小的我,不停地哭着,找妈妈要爸爸。妈妈就拿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上面穿军装的男人。妈妈告诉我,这个人就是我爸爸。于是我就很自豪跟小朋友宣布:我不是野孩子。我也有爸爸。我爸爸是个军人,他有枪,他专门抓坏人,你们谁都不能欺负我,我爸会抓你们。我再长大一些,我爸就接我过去,我们全家一起住。然后我再长大了一些,我爸真得就把我们母女接过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爸。我怯生生地躲在妈的身后,看着他,觉得他高大的像座塔,威猛的像座山。爸大笑着,走了过来,一把从我妈的身后捞起我,用满脸的络腮胡子,扎着我的脸,扎得我哇哇直叫。妈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过上了公主般的生活。在家,我妈是慈母,我爸是严父。爸从小到大就很喜欢管着我,他不准我调皮,不准我偷懒,不准我谈恋爱。不准我这个,还不准我那个。我私下里和弟弟都叫他“老夫子”。可尽管爸对我很严厉,也尽管他好多次把弟弟打得满地找牙。可对我,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动过半根手指头!
这样的爸,那可亲可敬的爸,那高大如塔、威猛如山,仿佛可以顶天立地、撑起那片日月的爸,难道,从今天起,就真的没了?
不,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啊!爸可是特种兵出身,他是市武警支队的副支队长。这么些年,他立过多少功,负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在我心中,他无所不能,他永远都打不垮,倒不下。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我就这样想着,拼命地说服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中午,我的头很疼。我呆呆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然后一个念头忽然从我脑海里冒起,并迅速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我一把拨掉点滴的针头,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医院。我身上还穿着病服,我拦了一辆的士,到了小区。在的士上我没出声,眼泪却不停地流着。到了,司机停了车,转头看着我。我的头很乱,我也呆呆地回看着他。这样对视了一分钟后,司机无奈地请我下车。我下了车。直到走到楼下时,我才想起我没付的士费,我身上也没有带钱。
我慢慢地上了楼梯,每走一步,我都在努力地调整着自己。这样到了三楼,我深呼吸了几下,我清了清嗓音,使劲地露出了笑容。然后我就像跟平常一样,蹦蹦跳跳地上了这层楼。我还清脆地叫着:“妈,开门,我回来了!”
没人开门,我再叫着:“爸,开门,我回来了!”
还是没人开门。我还是叫着:“小轩,开门,姐姐回来了!”
依旧没人开门。我就那样站在门口,一遍一遍地叫着。“妈,开门!爸,开门!小轩,开门!”可是,始终没人给我开门。
这是我的家,可我进不去了!爸,不在了;妈,不知道去哪了;弟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身上没带钥匙,我进不去了。
门里,就是我温暖、热闹的家,可门外,我孤独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哭着,不停地叫着。
五楼的李叔过来了,二楼的赵姨过来了,好些邻居过来了,他们劝我别哭,我不听;拉我起来,我不肯,我只是不停地哭着、叫着。
直到云姨下班了,她才把我哄住,带我进了她家。云姨给了我热了块毛巾,帮我擦了脸。然后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地安慰着我。在她的怀里,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挺晚了,我的心情好了一些。王姐也在,她在医院发现我不见了,吓坏了。问遍了整个医院后,找了半天后,才找到我。王姐给我带来了家里的钥匙。我开了门,婉拒了王姐的陪伴。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不想面对外面空荡荡的客厅。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什么都不敢去想,只是哭着,只是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