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众叛亲离的书生坚守皇城一月后终于被擒，他那漂亮的脸上摔得一块青一块紫，被麻绳捆绑着游街似的拖到出逃的皇帝面前，摘下冠冕，一身狼狈。
    皇帝没有杀他，而是选择把他流放到海南去。皇帝说，他爷爷的宠物的生死，他不能决定。
    面对这赤裸裸的羞辱，书生没有悲愤欲死，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与其难看的哭求争辩，不如平静的接受。
    反正又没错。
    于是人们说重新登基的皇帝很开恩，连仇人都不杀死，只是流放。
    又于是顺理成章的，书生被关进入天牢，时间是冬天，鹅毛大雪。
    新帝两个月后来看他，他俊美的脸此刻已经憔悴得无法分辨原来的样子。皇帝说，流放地已经选好了，现在可以走，估计明年就可以到了，到了流放地再度过寒冬，或许比在路上过冬好。
    书生惊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当年他一手扶上帝位的侄子。
    皇帝又说，看在皇家毁了你的份上，我对你好点。
    书生面容憔悴得像是马上要死去，却看上去很开心，他不顾皇帝嫌弃的表情伸出手拍拍皇帝的肩膀，像是那年他问皇帝要不要当傀儡一样。
    “我要到明年荷花打苞的时候再去流放地。”书生说，“那样，等到荷花开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到家乡了。”
    皇帝问：“为什么非要等到荷花开的时候再回去？”
    书生没有说原因。
    但他心里知道，因为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约定，他要看着荷花给那个男孩道歉。
    那个最喜欢荷花的男孩，可还在等他？
    “你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了你。”
    不知道那一年，一个男孩与一名书生的约定，是否有人在履行？
    又在牢里待了4个月，书生的面容真正彻底的失去了光彩，白发苍苍，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完全不像一个正当壮年意气风发的美男子。
    他不在意了。半生心血，已成空。
    他只在离开的时候，拜托皇帝去他被砸得一团糟的家里找出来了一封信，年代久远得都泛着黄。皇帝看见信上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疑惑的问他是谁写的。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信，满脸的眷恋。
    信上写：“勿伤怀，我在，保重。”然后是一个写得漂亮的名字。
    他果然把时间算得很准，当他回到家乡的时候，恰恰是荷花盛开的季节。
    他不知道家乡居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根本在记忆力找不出相同的地方。
    他告诉看守他的人，他的原丞相府里有宝藏，让这个人带着他去记忆里的城西。看守所很贪财，自然答应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宝藏，书生随口的谎言罢了，就是看守回去没有找到，他也不可能跑到海南来找书生算账。
    虽然这样了，书生骨子里算计人的智慧仍然还在，不能不说与生俱来。
    书生找到了那座小院。
    房屋还在，池塘还存，花还盛开。
    只是那里面的人，换了。
    他问新住在在这里的人知不知道一个喜欢荷花的男孩，他们都说没有。书生很伤心，他没有想到他最后想要看的地方居然早已物是人非。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看守的脚步离开院落。就在他马上要走到院门的时候，一个老婆婆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问的那个长得很可爱，喜欢躺在池塘里看荷花的男孩？”老婆婆问。
    书生点头，满脸的惊喜。
    “他死得很早，大概十年前。”老婆婆说，“他一直没有成亲，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会来找他。”
    “他真的很可怜，不到30岁就死了，到死，他也一直认为那人回来找他的，可是那女子没来。真搞不懂那个女子是什么心，也不捎信来，害人死也没安心。”
    书生眼眶一红。
    “他死的时候很凄惨，就是一床旧席子裹着的。”老婆婆边说边比划，“埋也是埋在荷花池里的，他遗言说要把他埋院子里，不然那个人来了找不到他，可是我们觉得埋院子里晦气，就把他埋荷花池塘里了，反正他很喜欢荷花……”
    书生哏咽难言。
    老婆婆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说：“他死的时候把全部财产都给了我，让我在有人来找他的时候给人，还特别叮嘱我说是个男子。”
    书生颤抖着手接过，信封跟他身上带着的那封信一样，因为年代的久远泛黄，薄薄的纸质像是一触摸就会碎裂。
    “谢谢。”他恍惚里听见自己给老婆婆道了别，被看守带离了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他手心握着纸，像是再次握紧了逝去的年华，心痛难耐。
    尾声
    书生到海南的时间恰恰是去年离开皇城的时间，路途遥远还是拖垮了书生本就潺弱的身躯，他病得很严重，到了晚上待在牢里时都像是把肺都有咳出来了。
    不过今年运气好，雪下得大是大，停得也快，如今已经要化了。
    书生待在牢里，冻得瑟瑟发抖，又是一阵猛咳。
    书生看着一手心的鲜血，无声的笑，枯瘦的脸庞似乎又恢复了当年的光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因为过于频繁得开启使它的封口快要撕裂。他小心的抽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他第一年考取失败时写给男孩的信，信上用朱红色的笔勾出他写的‘想你’，充满了甜蜜和快乐。
    书生把这张信和男孩的回信一起放到鼻尖，仿佛嗅到了来自十几年前的清香。
    “对不起，我误忘了你。”
    对不起，我忘记了诺言。
    突然他的手滑下了，拿信封的手也松开了五指，只是握着两张信纸的手却一动不动，不愿放开。
    雪化了，瑞雪兆丰年。
    “你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了你。
    这是那一年，一个男孩与一名书生的约定。”
    约定未改，人已不在。
    海南牢门。
    “这是什么？”牢头问拖着席子的军士。
    “又死人了呗。”军士漫不经心的回答。
    【END】
    误忘花勿忘年华BY换幕千层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