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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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凝只当这悲悯众生的仙君是无话可说了,正要调侃,却听他说:
“明日子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捉鬼?”
捉鬼?
笑话!
那捉鬼是和尚道士做的事,他个神仙为什么越俎代庖?更何况一想到要和这离卿同出同进,自己心里就升上来一股闷气。
“不去!”傅凝回绝得干脆。
“那好吧。”
离卿一脸淡然,并不强求,起身要去歇息。傅凝眼珠一转,跟着离卿进了内室。
傅凝跟个小媳妇似的:“嗯……张木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离卿眉毛一扬:“你想知道?”
傅凝郑重地点点头。
离卿嘴角一弯,一屁股坐在床边,还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床板,示意他坐下。
“就站着说不行吗?”傅凝无可奈何地问。
高冷的仙君摇摇头,一侧身这就要躺下,没什么出息的傅凝连忙过去老老实实坐下。四目相对,视线意外有些羞耻的灼热。离卿一双桃花眼优雅地迷上,冰冷却格外深情,他一只手支在傅凝身侧,上身慢慢向傅凝靠近。傅小神仙脑海里最深处的一根弦颤动了,这正在发生的一幕好像很熟悉……而且他好像……很怀念……因为奇怪的感觉而变得手足无措,他就这样任着离卿靠近。在自己的唇马上与傅凝的两片薄唇相触时,深情的上仙慢慢吐息:
“我也不知道。”
傅凝总算明白了一头撞死南墙上的心情。
“孽障因果,即便是仙,也不能妄言。”身为上仙的离卿说的有板有眼,十分有职业道德。
不能妄言、不能妄言那就算了吧!傅凝一脸自暴自弃的表情,很让人欣慰的没有接话。他的身体和思想还处于刚才和仙君的“近距离接触”中,如果那种感觉可以描述的话,大概就是仙君变成根针,躲过重重障碍,直刺进他千辛万苦隐藏着的内心深处。有些疼,也有些怀念。可明明无论是自己对他还是他对自己,彼此都是一无所知!
大概是寂寞久了,才会对旁人关于自己的一举一动太过在意。
他起身走向外屋。和正人君子般的仙君坐在一起,总有种小人的窘迫自卑感。
毫无预警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拯救了屋内两人诡异暧昧的气氛。
屋外开始闪过火光,脚步声、呼喊声,还有低沉的呜咽混杂在一起,像夏日的苍蝇围绕着一块腐肉般扰人清静。离卿从背后拍了拍傅凝,使了个法儿,两人瞬间移到人群中。
客栈后院的野地中央围了一群好凑热闹的人和两个好凑热闹的神仙。
一个面似大饼般丑陋的姑娘抱着个“假人”坐在地上哇哇地哭,那人倚在她的怀里,四肢抽搐,面色苍白,双眼上翻,口吐白沫,胸口还有五个血指印。
因为刚才那一声恰到好处的惨叫,傅凝特别想向声音的主人道声谢,不过现在道谢似乎不太厚道。
客栈老板家唯一的宝贝公子,已形如枯槁。
那姑娘抽抽搭搭的,已经被吓得前言不搭后语。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她怀里这娃娘死的早,爹又出去办事了,娃在家里闲不住半夜出来寻花问柳……总之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
傅凝仔细看了一下那小公子,无非是流了点儿血吓晕了过去。可能是自小被惯着,这一吓还真要把自个儿吓死。于是他上前一步,蹲下来拍拍小侍女的肩膀:“姑娘,别哭了。你家公子,还能治。”
那姑娘一听,立马抬头,一张哭得像鬼一样的脸真真把胆大的傅凝吓了一跳。
“呃……姑娘,我刚才说,你家公子,我还能治。”
傅凝在那姑娘眼前晃了晃手,那姑娘才反应过来。
“客官……如果您能救了我家公子,小翠感激不尽愿卖身给您永世为奴……”
小翠一句话说得这样娇柔婉转,把傅凝的肠子给硬生生的拧了三圈。
“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区区真是享受不起这福分,快搀了你家公子回屋吧,我给你写个方子好抓药。”傅凝强忍着肚里翻江倒海,挂了个慈眉善目的笑容。离卿早已看惯了傅凝这各式各样变幻无常的笑容,仍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跟在他身后。
凑热闹的人看着这小公子没死成,也就很不厚道的散去了。
小侍女一直搀着她家公子进了屋,躺在床上仍不愿放开。傅凝被那姑娘吓得惊魂未定,只得装模作样地扒了扒小少爷的眼皮和双唇,把了把脉,又瞧了瞧他胸口上的伤,见他四肢欠温,舌苔薄白,脉乱不齐。便向账房寻了写纸墨,写了个方子。
刚写完,离卿便拿过了方子,见那纸上的小楷字体工整清秀,灵动脱俗:
白及、三七、裸花紫珠止血;
琥珀、朱砂、金箔、酸枣仁、龙骨牡蛎镇惊安神;
胆南星、天竺黄清化痰热;
人参、茯苓、淮山药、甘草益气扶正;
菖蒲、钩藤、石决明平肝熄风开窍。
“傅兄何时学会用药的?”他一挑眼。
“闲来无事便学了。”傅凝腆着一张“有眼不识泰山”的脸从他手中夺过方子,递给小翠,“姑娘,你去药铺按这方子拿药,每一行至少拿一种,只需跟那大夫说你家公子犯了惊风,他便明白剂量了。”
脸大如饼的小翠接过方子,道了声谢,抹抹脸上的泪,匆匆走出门。傅凝在圆桌下摸了个凳子,盘了腿坐上去。
“傅兄既然知道有些药买不到,又为何写上去?”离卿也摸了个凳子厚脸皮地坐在他旁边。
“能拿到那人参、琥珀,自然是最好的。拿不到,也不至于救不了人。”
“哦?傅兄不是看不上这些便宜玩意儿么?”
“我当然看不上,”傅凝一双眼流转如柔波“但不代表我不会用。”
就像那只麒麟,他当然不喜欢看不上,但不代表他不会收下,不代表他不想要就忤了上仙的心意。他傅凝就是如此,前世短短二十几年浮生若梦,已经让他明白得意之时须尽欢,莫要失了这大好年华,给自己落个不开心。
“可是,你并没有这么豁达。”离卿一字一字说的坚定。
傅凝听了只觉得心烦气躁,他向来讨厌被别人揣摩去了心思。
“离兄与区区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区区的豁达离兄自然是看不透的!”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那侍女便回来了。
傅凝一时气结,她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一个离卿一个她,身边像是跟了俩瘟神!
“药买回来了么?”
“嗯,已经送给厨房煎了。”
小翠点点头,要去床边看她家公子。
“哎,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些话想问姑娘。”
小翠被离卿冰冷的语调惊了下,又怯懦地走了回来。
“你家公子以前也有这毛病么?”
“客官,我家公子从不曾有这毛病。”
“在下方才听姑娘说,你家公子是与人相会时发的病,那姑娘可见过公子的相好不曾?”
离卿这一问可好,可怜的小翠脸色登时变得灰白,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念着,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哎,离兄,你瞧你把人姑娘吓得魔怔了!”傅凝又被那女子的反应逗乐了,在一旁揶揄离卿。
“姑娘,有什么事,尽可说与在下。”离卿瞧一眼傅凝,仍旧是平板一样的语调,死性不改。
小翠双手绞着自己的衣服,两排牙齿要把嘴唇要成香肠了,可就是不说话。
离卿又说:“在下也略懂一些捉鬼降妖之术。”
倒霉的姑娘在离卿冷语冰人的攻势下终于崩溃了:“道长……”
傅凝没抑制住,一拍桌子,笑得上不来气。那笑声透着股洒脱不羁,并不使人感觉不悦。他边抹眼泪边说:“离兄……你何时学会道法了?”离卿回了他一个锅底似的侧脸。
小侍女的脑袋已经乱成一锅粥,索性不管真假也不管傅凝的欠抽反应,拽着离卿就像拽着根救命稻草。
“道长不知……小女的左眼,自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方才,我家公子跟我说,要去见一个相好的,要小女莫跟着,小女就在屋里做活儿”小姑娘抽噎着。
“我正做着活儿,就听见我家公子从后院传来一声惨叫……我离后院近,跑出去就看见公子一个人躺在地上,已经成了那般模样……”
“我看了四下无人,边跑边呼喊……然后,我就……我就看见……”
“你看见了什么?”离卿问的急。
小姑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再次崩溃:“我看见一个穿着蓝衣服的人回头一看,便在院墙那儿穿了出去……”
傅凝有些心塞,敢情这又遇见了鬼不是?
“你可曾记住那人的模样?”
离卿的语气柔了下来,像湖面上泛起的涟漪。
小姑娘顿时平静不少,想了想,肯定的说:“那人……是个男子……生的俊俏,左眼下方……有颗痣。”
傅凝便再也笑不起来,那十几个字字字化成鞭炮,在入耳时炸裂开来,迅速蔓延到身体各个部位。
时隔百年,他再次回想起那要将人撕碎的痛苦与恐惧。
蓝衣服!生得俊俏!左眼下的泪痣!
那个家破人亡的夜晚,相似容貌的少年向他伸出手:“你叫什么?你的家人都死了,和我走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便和他走了,从此,狼烟四起,官爵纷争,万劫不复。
而对于这穿蓝衣服生得俊俏又有颗泪痣的人,离卿也识得一个,只是与他近千年未见,那人的相貌也有些忘记了。
小翠见刚才还乐呵呵、冷冰冰的客官和道长都噤了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眼泪又断了趟。
“客官、道长莫误会……我家公子…”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没有那断袖分桃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