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穹山(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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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瑾漫步花丛间,一身素白长衣,衣摆缀墨晕。他的丫鬟在远处煮茶,香气飘扬,亦如他给人的感觉,淡漠疏远。这样一个人,手指落在月季花的花瓣上,低头回眸一望,立马显现出一种媚态,直叫人口干舌燥。
    青魇紧随身后。
    霜瑾心悸,指甲掐碎了花瓣,他收回目光,这样貌美孤高的人,直到现在都不能从青魇的阴影摆脱出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刚才的闹剧他从头看到尾,青魇的神情变化一丝也没遗漏。——磅礴气焰,杀气四溢,令他忍不住对毫无还手能力的杜芍药揪动心弦,泛起一丝同情。
    他猛地将手指握住,花香残留,面上笑得自然:
    “青公子,虽然我说会教你规矩,可那毕竟是场面话,你又何必当真跟着我呢?”
    教他规矩?青魇一咧嘴角,眉飞色舞的笑道:
    “荒谬。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说谎。”
    “那我怎么说,”霜瑾耸耸肩,挺无奈,“说青公子只是被拧了一下便大发神威?”
    这件事大家看法各不同,青魇原本想争辩一下,可细想又何必与这些凡人一般见识呢。他桀骜不驯的说:
    “你说实话又如何?”
    此人好生愚钝,而且还如此自以为是。霜瑾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会死。”
    “笑话。”
    “即便季老爷怜惜不处罚你,你这般骄纵肆意妄为,季府也容不下你。——好自为之!”
    杜芍药再有错,也是个孕妇。他堂堂七尺男儿,何必跟一个妇孺计较。
    霜瑾不愿与他继续交谈,此等粗鄙之辈也不知道季子槐看上哪一点,总之是成不了气候,他也就没必要放在心上。
    好自为之。
    霜瑾是洒脱了,一句话撇得一干二净,可青魇却不干。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气势汹汹,爪子扣紧霜瑾的胳膊,用力一扯,霜瑾那瘦身板打个转兜回来,抬起眼便对上青魇一双黑得可怕的视线,像大网一样。
    霜瑾是怕了,他一个学文的,看青魇这模样也不是说理的主,万一要是激怒他,便像对杜芍药一样,恐怕在马车里的季老爷再及时也救不了他的小命。
    霜瑾无奈的笑:“青公子,你还想怎么样?”
    “呵,你这人满口胡话,看起来却很机灵。——既然咱们模样有几分相似,不如以兄弟相称,我告诉你从前季子槐的事,你也告诉我他在京城的事。怎么样?”
    霜瑾脑子一懵。什么,兄弟相称?
    ——不过,这来历不明,季老爷又万般忍让的陌生男子,霜瑾的确很好奇他们的往事。毕竟,他的脸和青魇的脸有八分相似,若无辜做了谁的替身,他也是万万不会接受!
    忍一时之气。霜瑾是个聪明人:“好!”
    青魇手下没轻没重,一掌拍塌了霜瑾的肩膀,还赞赏的嚎一句:
    “爽快!”
    霜瑾身子一歪,差点给跪下去。他阴沉的揉揉自己的肩膀,没好气的打量青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居然如此粗暴。——季老爷究竟看上他什么地方了?——要说是媚,晏婳天生一副媚骨。——要说是俊,何紫也不会输半分。——要说识大体、聪慧、温柔、贤淑、文采,怕随便抓一把人都远胜青魇十几倍。
    霜瑾心想算了。直奔主题道:“好吧,你且说说你们怎么相识。”
    “他是——”青魇神情动容,目光流盼,落在山间的白云上,沉默良久,仿佛在想很久以前的事,久得让一头野兽的狂躁沉睡。待他认真叙说时,霜瑾看见了他完全无害,甚至可以称为简单的一面:
    “季子槐,是我大哥拾到的孤儿。他照顾我起居,大概是日夜相伴,动了情,我却不曾看出。他十七岁那年,被我和大哥发现了心思,我难下决断,他一时羞愤,留信离开。——我过了几年知道自己也难舍难忘,便下山来寻他了。”
    青魇把找他的历程说得轻松,他无处觅食,挨过饿,被猎人追捕,受过伤。最后甘愿做个野兽在西郊捕猎,还差点被杀了。他双眸含着愁绪,一段一段的织好,藏掩着疼痛,不知是不是时隔尚浅。霜瑾总觉得他还未忘记,甚至因为悔恨而满脸黑气。
    其实青魇来人间三年,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叛逆骄傲,可是他眉竖起来,总是凶煞着的,若没有一双如含秋波的美眸吐露情绪,霜瑾也很难卸下心中防备。
    霜瑾听他说完,心里一想到季子槐看青魇背影时的恶毒目光,便浑身一个激灵。
    他缓缓说道:
    “季老爷是京城最有名的富商,一句话就能让朝廷势力动荡,连当今天子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听说他二十五岁来京城打拼,手里就已经握着几家很著名的商铺。至于他的生意的事,我们皆不敢过问。——不过青公子,如果你想调查,其实不必问我,随便一个老百姓都知道季老爷的事。”
    这就怪了。季子槐桃花眼,招惹艳运没错,却没有福禄相的,更别说如此大富大贵。再说他身体贫弱,雪白的眉也正意味着薄世间情缘,就算不是道士命,也该吃一辈子斋菜的。
    “二十五岁来京城,那之前呢?”
    霜瑾摇摇头,也觉得玄乎:“他不喜欢别人过问往事,”话到此,他沉吟片刻,又支个招:“或许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好吧。——听说你叫霜瑾,我便叫你霜弟弟如何?——还有,你也别青公子了,叫我五哥或者魇兄吧。”
    霜弟弟?真像老百姓家里的兄弟。霜瑾笑逐颜开,心中有一些苦涩。因为他毕竟不是普通人了,一个男妾被叫霜弟弟,只会叫人背后笑话。霜瑾突然觉得青魇的粗犷倒也不是那么讨厌,终于真心笑道:
    “魇兄,你还是叫我小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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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头赶来的仆人备好了酒菜和干粮,并找了一块空地烧羊腿,烤红薯,还拾了些落花来熬花粥。为了照顾杜芍药,仆人还带了茯苓燕窝汤、人参鹿茸鸡汤,桂枣山药汤、川贝雪耳甜汤等补品。人人都说季子槐虽然有更貌美的妾侍,却依然不忘糟糠之妻。对她只有一日比一日好。
    杜芍药很满足,季子槐今日整天都陪她,那些狐狸精正眼都没瞧。
    喝汤的时候,杜芍药傻乎乎的盯着季子槐,季子槐狐疑地问:“你看什么?”
    哪晓得杜芍药却说:“相公,你长得真好看。”
    季子槐怕是习惯了风花雪月之事,先抛个媚眼,再怀柔笑道:“比不上娘子万分之一。”
    杜芍药摇摇头,放下碗,握紧前者的手,一脸沉迷的蹭过去,用满嘴的油去碰季子槐的。
    季璞初在旁边,把碗“哐当”扔掉,站在旁边一个劲的拍手。“爹娘亲亲!亲亲!”
    杜芍药是个胖妇人,力气比季子槐大,居然腿一伸,把相公压在身下,不顾在场数十对眼睛盯着,执著得开始拉扯衣服。——那季子槐是气得眼睛翻白,推又推不开,护住衣服不被扯掉已经十分艰难,他只能等这个疯女人亲够了才能喘口气!
    晏婳在对面看着,一脸铁青。只觉得丢脸。
    何紫皱着眉,把筷子一砸,俨然一副想吐的神情。
    霜瑾和青魇骑着马,有说有笑的逛花山,把第三座山的黄菊,第五座山的桂花都瞧遍了,还采了许多回来。这个一口“小瑾”,那个一口“魇兄”,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闹剧。
    霜瑾说:“昙花在穹山,从方才的小路下去就是,养在水潭旁边,每年八月开,魇兄见了定会叫奇!”
    青魇不屑一笑:“这花花草草的,一路看的也不少,有什么奇的。”
    霜瑾就知道这种粗人肯定不知道什么“昙花一现”,说好听点叫不解风情,说难听点就叫乡里人,他先留个悬念,抿唇藏笑。
    “别过来,伤了孩子怎么办!”
    霜瑾牵住缰绳拐个弯,眼前的乱象让他赏花的好心情都乱了,就像吃了一口毛虫,只觉得恶心。
    杜芍药的衣服脱了一半,红肚兜露出来,季子槐逃命似的躲开,那女人便在背后穷追不舍。而跟他们距离十米的地方围绕着一圈圈的丫鬟啊,仆人啊,皆不能上前,否则便会被季子槐训斥。
    爱子如此,真该说是孽障了。
    晏婳忍无可忍,只骂了一句:“疯婆子发浪。”那杜芍药的儿子季璞初便哇哇哇的冲过来,抓住她的头发又打又骂。她怒也不是,哭也是,急得只嚷:“老爷救我!”
    霜瑾先迟疑了一下,突然恍惚到还有一个不知世事的粗人,急忙回头拦住。
    只可惜为时已晚——
    青魇一脸苍白,他已经将所有的景象,特别是季子槐躲在树后猛咳的样子映入了眼底。他瞳孔紧缩,纯黑的眸子扫到杜芍药身上,然后又扫回来,只见季子槐病容缱倦,神情痛苦。他的眼神便更加削冷,敛光化成一把利刃,横剁在杜芍药身上。
    霜瑾必须把青魇稳住,他驱马挡在前面,身形吓得连连晃动。——他不敢大声喘,就这样看着他都觉得怕。他知道青魇动了杀心,可杜芍药再错再放肆也怀了季子槐的孩子。倘若青魇像上次那样发难,霜瑾保证他,包括自己都别想好过。
    “你挡住做甚?”
    霜瑾浑身冒冷汗,青魇迷茫却透着狠劲的望着他,害他手足无措,只好瞎编了一套安慰的烂词,轻声劝道:
    “这只是小打小闹,你别招惹杜芍药。若老爷真觉得难受,会让仆人拦住夫人。——你明白吗?——他们正闹着玩,是夫妻的情趣!”
    距离如此接近,霜瑾就像看着面前的一头猛虎,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冲过去撕咬猎物。
    原以为挺难一件事,没想到青魇还开窍了——
    “好吧。”
    霜瑾的心脏在狂跳。
    青魇一脸倦容,像只弃犬一样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策马前行。
    霜瑾缓下来,他跟随其后。
    青魇自暴自弃不仅仅是因为霜瑾的劝诫起了效果,还因为季子槐朝这里看了一眼,可对方没有尴尬,更没有求助,反而是一脸怒容,眼里充满斥责,还有一股他没藏住的愤恨和厌恶。——也许是迁怒吧。可青魇觉得仿佛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浇下来,浑身都冷透了。
    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青魇的威严树立得早,季璞初扯着晏婳的头发,一见他往这里走,吓得屁股尿流赶紧跑回去找亲娘。那当娘的看见早晨差点要她命的恶徒,也浑身无力的抱住儿子,再没力气折腾季子槐了。
    恶人自有恶人治。
    晏婳的妆花了,她一脸委屈,想哭又倔强的板着脸,撕碎的衣服露出半边香肩,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她觉得羞愤,想死。
    而要好的何紫在旁边不说话,他能插手的事情太有限,连安慰也不敢说一句。
    青魇心中原本抑郁,见到晏婳坚强的笑着补妆,内心突然一震。
    “唉,所以我才不要孩子。又麻烦,又淘气。”
    真是个奇女子。青魇唏嘘,路过她身后时,把一株丹桂放在她身旁。丹桂艳却不俗,香味浓郁。——晏婳吓一跳,猛一回头,只看见衣袂翩翩,黑发飞扬。
    她泪水盈满,晶莹的水波映着那个可怕之人的背影。
    狂风卷过,吹散丹桂红韵。青魇被发丝挡住的半张脸下,隐隐的勾出了一个微笑。他温柔的目光像羽毛,不着痕迹的落下,连灰尘都不会扬起。——同情?晏婳不知道,她握紧手指,指甲割疼手掌后,眼泪喷涌而出。
    霜瑾面无表情的说:“当初季老爷说过,不会与晏夫人有子嗣。”
    霜瑾还说:“魇兄,要在季府立足,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青魇酒饱饭足,摇着半壶烧酒,几分迷醉的朝季子槐的方向笑:
    “季府?——呵,我不稀罕,”他伸出手指指,气势压人,渺远悠长,充满独占欲的宣誓道:
    “我要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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