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啊，沉默，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鲁迅
    01
    星火中学是S市教学质量一流的学校。
    从预备班到初三，四个年级，400来个学生，每个年级按照成绩好坏被分为优、中、差三个班级。其实按照成绩分班这没什么，全国各地的学校，绝大多数都是按照这个标准分班。
    陈奇峰是星火中学初一的学生。优异的成绩让他成为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优等生。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陈奇峰不怎么参加学校里的活动，平时的性格也属于沉闷那一类。
    福记是永安街里人气火爆的粥店。一到饭点，福记门口永远排着远超其他小店的长龙。不同于学校里的大多数学生，陈奇峰的家境其实不错。父亲是知名影楼的摄影师，而母亲是一名高级主管，两人的工资不菲，一家三口就住在湘梅苑E座1402。
    但是从去年秋天开始，陈奇峰通过网络平台得知永安街的福记招兼职帮工。每天工作4、5个小时，一个月才两千来块的工资，可这些在陈奇峰眼里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小峰，今天晚上有大雨，你家离这儿远，就早点回去吧。可不要让你父母担心了！”福记的老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三十多岁，年轻的时候在部队食堂当过厨师。这人整天笑眯眯的模样，脾气也好，店里的伙计都喜欢叫他老徐。
    陈奇峰正在上菜，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三道店里的特色小菜，满满当当地挤在一张托盘上。听到老板叫自己名字，脚上的动作一顿，托盘里的碗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轻响。
    “今天家里没人，我父母还在公司里加班。”陈奇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本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因而笑容看起来略带生硬，“反正家里没人，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老徐你这里热闹。再说今天生意好，正好留下来帮着一起招呼客人。”
    说话间，他动作利索地将客人要的食物摆放在对方面前，也不等老徐再说些什么，眨眼的功夫连人带托盘回了后厨房。正赶巧几个老熟客结账，老徐只得暗暗叹口气，把精力集中在收银上。
    客人来了走，走了又来。其实人生也如同这个小小的粥铺，过客匆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是角色的差别吧。
    陈奇峰虽然只做兼职，但是也和店里的正式员工一样，忙进忙出一直折腾到晚上9点多。店里一下子冷清下来，客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打牌长龙，而是零星的几个老面孔。
    刚才人多忙不过来，根本没什么时间喝水，好不容歇下来，陈奇峰抱着水瓶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老徐乘着这会儿子空闲时间，一把将陈奇峰拉进柜台的角落里。注意到老徐的脸色不太好，陈奇峰立刻垮下脸缩着脖子挨训。
    老徐瞪着陈奇峰，想发火可就是发不出来，吭哧了半天才吼出一句，“赶紧滚家去，明天不用上课啦！你小子以后要是再这样，就不用再来我这里兼职了。”
    陈奇峰这个老师眼中的优等生赶紧抱着自己的书包逃走，边逃还边吐舌头，几个跟他关系好的伙计全瞧见了，偷摸着乐了好久。可惜笑声大了点，被老徐板听到了。憋了一肚子火的老徐调转枪头，吼道：“笑什么笑，不用干活啊！”伙计纷纷作鸟兽散去。他们又不是傻子，反正到了后厨房里想怎么笑都可以，何必留在大堂里被老徐当炮灰。
    “嘿嘿，老徐你就知足吧。”一个正在喝粥的老熟客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擦嘴，“你那个伙计多勤快，我看就挺好的。人家帮了你多少忙，你还数落他。要我说啊，你要是不想让小陈干了就直说，正好我店里缺人，你让给我得了。我就是喜欢小陈这股子勤快劲儿。”
    “去去去，怎么走哪儿都有你的事。”老徐冲着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咸吃萝卜淡操心，吃完了赶紧走，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呢。”
    “哟，还臊上了，后面哪有人呢？你倒是指一个出来我看看。你啊，就是作的，小陈要是真走了，我看你躲柜台里哭去。”手里的纸巾往桌子上一丢，老熟客溜溜达达地离开。
    老徐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一声叹息微不可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听到，“诶……我倒是希望他以后都别来……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陈奇峰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可纵使晚上十点才到家，家里也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空荡荡的家被包裹在夜色里，窗外的灯光映衬在墙壁上，留下一道一道的斑驳。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动静太大，脚步声、喝水声，甚至是呼吸声，都让陈奇峰觉得噪杂。他随手将书包扔在地上，听着书包撞击地面所发出的沉闷声响，感觉心里说不出的沉甸。
    沙发是皮革材质，人坐在上面，哪怕是挥下手，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奇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坐下沙发，皮革沙发被挤压的声音立刻在空气中骚动起来，但很快就消散开，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除了墙壁上偶尔闪现窗外灯光爬过的掠影。
    良久，陈奇峰嚯得站起，大步走到窗前。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窗帘被人唰一下完全拉上。窗外的灯光变得朦胧起来，连带着窗口站着的人一起隐约在夜色中。
    那是模糊不清下的，又一阵平静。
    翌日，阳光透过窗帘，轻柔地拂过床上人的脸。经过一层纱帘的遮挡，早上的阳光柔和却不感到刺目，让还在睡梦中紧闭的双目猩红一片。不多时，一道水痕从李奇峰的左眼角滑落，消失在耳边的发迹里。
    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外的人没进卧室，但也没关门。空气中多了一种香水味道，飘渺却异常真实。又等了一会儿，门那人合上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是拖鞋与地板摩擦的声响渐行渐远。
    李奇峰睁开眼睛，双目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的下眼睑处是淡淡的青色，掀开被子起床、洗漱、换校服，眉头从头到尾都紧皱着。直到拉开卧室的窗帘，阳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早上的空气，耳边是楼下居民发出的嘈嘈切切。
    下楼是，电梯在13楼停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短发女人。她不是住户，只是13楼据说是某个作家住户的编辑，尽管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作家。
    “早上好。”女人微笑着对李奇峰打招呼，她的声音很好听，吐字清晰标准，让人不禁联想起电视新闻的主播。女人的左肩挎着一只黑色的皮包，她就站在李奇峰的身边，不到两步的距离。随着电梯门合上，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渐渐浓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早上好。”李奇峰一边礼貌地寒暄，一边往旁边让了一步，刻意保持着对方和他的距离。
    电梯移动，女人就开始拿着手机发消息，她很是随意地问一句，“看你好像心情不好？”
    “要考试了，我昨天睡得比较晚，今天早起血压有些低。”李奇峰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女人瞄了李奇峰一眼，从包里翻找出一块巧克力，“吃点这个会让你感觉好很多。”
    “谢谢。”李奇峰礼貌地道谢，接过对方递来的巧克力放在手拨弄。直到李奇峰与女编辑在小区外分别，他不自觉的皱皱鼻子，仍旧能感受到隐约的香水味。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巧克力早已被体温融化。在李奇峰的手心里，有一块突兀咖啡色的印迹，如果闻一下，能嗅出其中馥郁的香气。没有任何留恋的，巧克力随着抛物线，被他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中。
    “李奇峰，”班主任捧着一摞作业出现在教室门口，“你把今天早自习要用到的学习资料发下去，让同学们先预习起来，等一下上课的时候会用到。”
    李奇峰转过身放下背在身后的书包。“好的，老师。”在转脸的一刹那，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变得生动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上课与下课中度过。学校的生活永远让人感到单纯和美好。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食堂的方向走，午餐过后有一个小时的午休，如果没有老师布置学习任务的话，那将是美好的休息时间。
    “小峰子，你怎么不去吃午饭？”同桌冯忻城从食堂回来，看到李奇峰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趴在课桌中，“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扶你去医务室看一下。”片刻后没有得到回应，冯忻城皱着眉推了李奇峰一下，“唉小峰子，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我，你到底要不要去医务室呀！”
    “……冯忻城，你有手纸吗？”李奇峰维持趴在课桌上的姿势闷闷地说，“我又流鼻血了。”
    冯忻城一听，赶紧从课桌里翻出纸巾，帮着李奇峰抬头用纸巾堵住对方的鼻孔，“你小子刚才一句话不说，我还以为你又睡过去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流鼻血了？”
    “……昨天睡得晚了点嘶……”李奇峰皱着眉头，“你下手轻点，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