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永宁十三年，中书侍郎王汝平丁忧致仕，帝允。次日，帝下旨召骠骑大将军韩远山长子入宫任四皇子伴读。
    天还蒙蒙亮，一辆青布马车从安平路出来穿过西市往皇宫方向驶去。安平路在长安城西南方，那一片住的全是达官显贵，最低的官职都是从三品。平日里进出哪个不是张扬得很，今日这位如此朴素倒是少见。
    在西市讨生活的哪个不是人精，这长安城里的纨绔全都被他们记在脑子里，只要遇上了低头哈腰的装孙子让他们高抬贵手。可是把脑袋里的人物来回筛选一遍，还是找不出能和这样的青布马车扯上关系的人物，最后只能摇摇头留到下午得闲的时候问问其他人。
    韩子柳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昨晚子护得知自己要进宫便吵闹不休折腾大半夜才睡下，今日又起得早，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待会儿肯定吃不消。宫里的那个也是个小魔星啊！
    将马车停在皇宫西门外，赶车的小厮敲了敲马车：“大公子，到了。”把放在车辕下的矮凳取出来搁在地上。
    “嗯。”车内传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随后车帘被打开，一个少年踩着矮凳走下马车。
    少年穿着一袭蓝色锦缎长袍，袖口和前襟用同色丝线绣上祥云暗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远远看上去不得要赞一句“翩翩少年郎”，只可惜少年的脸太过苍白，和雪域终年覆盖的积雪一般。这便是骠骑大将军的长子韩子柳。
    下车后，韩子柳看看天色已经是卯时中：“时辰不早，我先进宫，你酉时来此等候。”
    小厮：“是。”
    韩子柳走向宫门就看见伺候皇后娘娘的徐公公正已经在等着，便拱手道：“子柳来迟了，劳烦徐公公久候。”
    “唉，这可不敢！”徐公公连忙扶着他，不敢受他的礼，“素来听闻韩大公子温文有礼，今日老奴可算见着真人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呀，难怪四皇子如此倚重您。请随老奴来吧。”
    韩子柳知道宫里的人心思多，也不讲这话真的放心上：“公公谬赞。”
    进入宫门直走一段然后右转沿着抄手走廊经过一个水榭便是华阳宫所在。大赵律法规定未及弱冠的皇子一律跟在母妃身边，成年册封之后便搬到自己的宅子。四皇子的母妃是当今皇后娘娘，如今住在华阳宫。
    刚走到水榭就听见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徐公公，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儿啊？”
    闻言，徐公公的脚步一滞，转过身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弯下腰道：“原来是淑妃娘娘啊！恕老奴老眼昏花竟没看见娘娘，真是该打，该打。”一边说着，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韩子柳听明白徐公公话中的暗示，立马掀起长袍下摆跪下：“草民韩子柳见过淑妃娘娘，娘娘千岁。”
    “哦，你就是四皇子指名道姓要的伴读？”声音越来越近，一股浓重的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是什么样的俊才能让四皇子如此欣赏。”
    俊才？怕是想说以色侍人吧！韩子柳冷笑，大赵男风盛行，达官贵人或者富足人家豢养小倌之类的事数不胜数，但正经娶回家做正妻的却少之又少。四皇子今年十六岁连通房丫头都还没有，淑妃讲话就如此不忌讳，看来是生怕不能流言四起，好将好男风的帽子扣在他身上。
    这话中带话听得韩子柳心中不快，想他堂堂将军府的大公子什么时候受过此等侮辱，可是形势比人强，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母妃，韩家大公子长得果真好看！”一个穿着绯红色裙装的少女站在淑妃身后，一双足以媲美黑曜石的杏眼带着笑意打量跪在她面前的韩子柳。
    淑妃拉起少女的手笑得温和：“静芩啊，这人活在世上光好看不行，这儿才是最重要的。。。。。。”淑妃指着她的心口道，“要胸有丘壑才能活得长久！”
    少女捂着嘴笑，轻蔑的目光斜过还跪在地上的人：“是，母妃。静芩记得了。”
    满意的点点头，淑妃拉着少女离开：“行了，本宫尚有要事，你们退下吧。”
    徐公公擦了一把冷汗，扶起还跪在地上的韩子柳：“后宫的人就是这样，今日她受宠她便高人一等，谁知道明日会是怎样呢？韩大公子千万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韩子柳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堂堂的淑妃娘娘当今右相之女，容貌美艳深得圣上恩宠，有如此得意的姿态也是应该的。这些道理父亲一一告诫过，只可惜道理容易明白，心中到底意难平。韩子柳轻轻叹一口气，难怪父亲会反复叮嘱自己进宫后要“忍”，看来这也是一门学问。
    四皇子的学堂设在明德殿，上午为文课，授课老师是集贤殿书院学士魏明远，下午为武课，授课老师是左羽林军首领林骁。
    两人到明德殿的时候，四皇子正在上课，不过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有听进去。徐公公将人送到也不久留，立刻回荣和殿给皇后娘娘回话。
    四皇子被一向不耐烦听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今天起得早也是因为有柳哥哥进宫做伴读，可是都过了这么久还不见人来，不禁焦躁。百无聊赖的翻着面前摆的《诗经》，眼光却一直关注着外面。
    “柳哥哥！”那人一进明德殿大门，四皇子就看见了兴奋的直接从窗户翻出去，“你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
    韩子柳深知他的秉性，可还是忍不住教训他：“老师还在上课，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跑出来，成什么样子？”
    “算了吧。”魏明远放下手中的书，一脸淡然的看着走进来的两人，“今天我还是托了你的福才能见到四皇子的面呢。这要是在以前，不到辰时殿下是不会露面的。”
    以前倒没觉得自己做错，可是今天当着柳哥哥的面被老师翻出陈年旧账，赵暄却感到有些羞愧，侧过头看着韩子柳讪讪的摸着后脑勺。
    对方却像没觉察到他的目光一般，对着魏明远拱手道：“老师言重了，今天学生迟到，还请老师责罚。”
    一听韩子柳自请责罚，刚才的羞愧什么的被赵暄全抛在脑后，目光灼灼的瞪着魏明远，里面的威胁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被自己的学生如此对待魏明远也不恼，笑着摆摆手：“子柳你这是在为难我啊！我要是在这里罚你，回去之后我就该被你姑姑罚了。”说着还朝赵暄的方向努努嘴，“就是这里这个，也不是我能摆平的啊！”
    韩子柳被他的一番话逗笑，上前斟满一杯茶水双手奉上：“那学生就多谢老师不罚之恩，请老师喝下这杯拜师茶。”
    魏明远接过茶喝下一大口：“嗯，不错。”
    赵暄见两人聊得起劲，自己孤零零的无人搭理心中憋闷，嚷嚷道：“不还是原来那壶茶么，怎么平时不见你赞它？”
    其余两人皆哈哈大笑，韩子柳习惯性的伸手刮他的鼻子，魏明远则笑骂：“俗！”
    笑闹之后就该正式上课，能做集贤殿书院学士魏明远的学识肯定不用说，一篇《诗经》由他讲来深入浅出循序渐进，饶是韩子柳看过此书无数遍也从中得出新意。有柳哥哥看着，赵暄在课堂上也不似以往心不在焉，偶尔会小小分神，大多数时候还是十分认真。赵暄虽然淘气但是头脑十分聪慧，一堂课下来也受益匪浅。
    下午上武课。韩子柳身体弱不适合习武，只能呆在屋子里。林骁是一个十足的武痴，武功好，但是对习武一事极为苛刻。六月天的下午，习武场周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荫凉，但是林骁中途却没有说过一次休息。好在赵暄自五岁起就跟着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现在却可以在柳哥哥面前耍一耍威风，显摆一下。
    隔着窗户，里边的人一手持书一手端茶，偶尔看一眼外面的人进展如何。外边的人扎马步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里面，练剑的时候，练完一遍瞟一眼，再一遍又一眼。。。。。。
    连林骁这样木讷的人也察觉出他的心思，见惯平时嚣张霸道的四皇子，今天忽然见到这样“含羞带怯”的四皇子，林大人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凉风吹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