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丘叶走进惠灵帝寝宫时毫不意外地听到瓷器破碎之声，跟在他身后的花斑老虎本是悠闲地甩着尾巴此时也被吓的低吼一声。
    破碎声在周丘叶进入屋内后消失，吴公公抬头看看天色，吩咐宫女们去准备午膳。
    见到周丘叶现身惠灵帝满身怒气烟消云散，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说话，眼睛却紧紧盯住周丘叶，而他的手中还举着要摔下去的玛瑙杯。
    周丘叶几不可查地叹口气，抬步向惠灵帝走去。惠灵帝如木桩般动也不动，任凭周丘叶把他按在床塌之上盖好被子。
    “臣今日去宫中花园处散步，发现那里多出一座寺庙，供奉地藏王菩萨。臣记得陛下以前不曾信奉此道，为何突然如此？”
    惠灵帝一直将目光锁在周丘叶身上，听到周丘叶问他才缓缓移开目光。
    “五年前和大燕一战你死在宿封道。我听闻杀孽过多之人死后会坠入地狱，受无尽痛苦。想想你为我出谋划策杀敌无数，我怕…怕你死后受苦，故在大安寺请回执掌阴间之事的地藏王菩萨，想着为你颂经开罪。”
    “臣谢陛下牵挂。”周丘叶附身下拜。
    “谢？你拿什么来谢？”惠灵帝嗤笑一声，开口问道。
    周丘叶没想到惠灵帝会将此事摊开来说，只好朗声诉忠道。
    “臣，臣会留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守疆卫国。”
    惠灵帝叹息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双目禁闭，低沉的笑声聚在喉头处。
    “翌韫，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些。”
    “陛下要的臣给不了。”
    惠灵帝猛地睁开双目，目光投向站立于他床榻一侧的周丘叶。
    那周丘叶却是维持着附身下拜的姿势，殿内竟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我看翌韫你不是给不了，而是你不愿给。不过，总有那么一天朕会让你愿意为之的。”
    “臣愿留在陛下身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愿陛下不要逼臣。”
    周丘叶俯下的身子又低了低，惠灵帝见状神色一凛，缓缓开口。
    “逼你？我要是真的拿出手段来逼你，你现在早就是我的人了，怎会还站在这里与我君臣相称。”
    “臣知陛下心意，但臣决不愿做陛下脔宠，似前朝郭蔚那般。”
    前朝郭蔚者，南卫哀帝之男宠。
    史书记载郭蔚是云乾二十四年的探花，在殿试时魅惑了已经不惑之年的哀帝。在随后的几年间哀帝不理朝政不顾大臣上奏，竟让郭蔚住进宫帏之中两人肆意厮混。
    而哀帝正是惠灵帝的祖父。哀帝死时郭蔚正直壮年，得知哀帝驾崩他也自尽与家中。
    “郭蔚？他哪里能与翌韫相比？再者说朕是哀帝那般荒淫无度之人吗？”
    “臣只知史书并不会考究陛下秉性与臣的为人，史官手中之笔写尽天下事。”
    “朕会把敢那样写的人全部杀尽，如此翌韫还有何顾忌？”
    “悠悠众口如何堵得，陛下臣对您并无，并无……”
    “你闭嘴。”惠灵帝恨的咬牙切齿，甚至是于牙缝中挤出阻止周丘叶的话。
    “臣所说之事俱为事实，请陛下三思。”
    “你诈死可是因为朕对你，对你有，有……你知道的对吧？”
    “臣惶恐。”
    惠灵帝终于仰头大笑，笑声渐歇处复又大喊几声好。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挥手示意吴公公，吴公公得令后候在屋外之人如鱼贯般涌入。
    只见那进来的人自觉分成三队并一字排开站在惠灵帝塌前。于此同时周丘叶听到屋外传来整齐的步伐声，曾统兵的他知道那是为数颇多的内侍将这寝宫包围了起来。
    “陛下这是何意？”
    周丘叶终于直起身，不经意般向后倒退几步，来到花斑老虎身旁才挺住脚步。他稳下心神打量起屋内这三队人马。
    从左至右看去，第一队人每人手捧一条长长的锁链。链条很长以至于手持铁链的人虽已止步站定，可他们手中的链条却还在哗啦啦地响着。
    第二批只有两人，他们每人皆是手捧一瓷瓶，瓶内之物并不能看清。
    第三队人为数最多，站在首位的是位老者，似乎知道周丘叶正在打量他，他也抬起头来向周丘叶微微一笑。可那笑容却让周丘叶生出一丝寒意。
    惠灵帝这时缓缓于床榻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来一一为周丘叶讲解。
    “朕是定要把你留在身边侍候朕的，你不愿就罢了还一逃就是五年。如今你既回来，朕是万万不能再让你再离开。你看，这些物件就是朕得知你还在世后找来留住你的法子。”
    见周丘叶紧皱眉头张口要辩驳，惠灵帝阻止。“翌韫莫急，听朕慢慢解释给你听，听完后由你决定朕该使用哪种方法。”
    “这一队，他们手中的锁链共有五条，分别用于四肢和脖颈处。你别小瞧这五条锁链，他们可是由玄铁制成，坚硬无比，钥匙只有一把在朕手中。如果翌韫选择它，朕会把你藏到宫中某处关起来，朕会日日去看你，也可随时与你共赴云雨。”
    惠灵帝嘴角含笑指着那些人，说出的话让周丘叶倒吸一口凉气。
    “至于他两人，你看他们手中的瓷瓶内所盛之物是一种蛊虫，分子母。白色瓷瓶内为母蛊，赤色为子蛊。此物奇特之处在于吞下子蛊之人必须每日与吞下母蛊之人交欢方可解蛊，否则子蛊会发作啃食所吞之人心脉，令其生不如死。”
    “最后这批人，只有一人身怀绝技。至于是什么绝技，你自己同叶王讲讲。”
    只见刚刚还对周丘叶微笑的老者跨出人群上前行礼后开口说道。
    “小人来自净身阁，负责替新入宫的公公们净身，替他们断去杂念让他们四根清净地好好服侍主子。”
    言罢他又抬起头阴毒的目光扫过周丘叶所站之处。这一看不打紧，竟使得身处六月天里的周丘叶生出一身冷汗。
    “朕其实并不想把此法用在翌韫身上，但想到翌韫一表人才也曾惹得朝中大臣纷纷想将女儿嫁入你府中。朕能阻止得了三五年却很难阻止他们一辈子，故出此下策，还望翌韫能体谅朕的苦心，莫怪朕心狠。”
    周丘叶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挤出半句话来。他觉得面前之人和记忆深处的惠灵帝并无丝毫相似之处，这种危机时刻对熟识之人产生的陌生感让他的心向深处沉去。
    周丘叶深知此次回来十分凶险，可毕竟自己也曾有功与南卫。他料想自己虽不会全身而退继续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却也应能化险为夷，谁知这惠灵帝却不愿再继续隐藏，竟将此事当众提了出来。
    死寂的寝宫中，周丘叶缓慢却坚决地跪下来，额头触在白玉石铺成的地面上，开口求道。
    “请圣上辞臣一死。”
    半晌周丘叶也没有听到惠灵帝的答复，但他不愿起身，一直保持着五体着地的姿势。
    纷乱地脚步慢慢隐去，惠灵帝坐回床榻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人。
    “翌韫你且过来。”
    周丘叶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也不敢再推辞，起身来到惠灵帝身旁坐定，惠灵帝伸手握住他的手，周丘叶大骇，挣扎半晌也没能挣开。
    惠灵帝本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见周丘叶如此不愿与他有接触，刚刚压下的怒火再度升温。他的手用力一拉，周丘叶竟栽倒在他怀里。
    “翌韫如果你再试图离开朕，朕会让人锁住你的手脚，断了你的欲念最后再给你喂下子蛊。你若不信倒是可以试试。到那时你再如今日这般求朕，朕也不会心软。”
    这话听起来甚是骇人，可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周丘叶的头发却让周丘叶又感到些许安稳。
    “不要再离开朕了。”
    这是惠灵帝晕倒前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附在他耳边，声音不大，倒更像是梦中嗤语。
    病中之人睡的沉了些，故此惠灵王没有听到那句他期盼甚久的承诺。
    “臣不会再离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