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从从英国教员米斯特怀特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正下得紧，呼啸的风夹着雪花吹在脸上仿若刀割一般。雪已经在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映得天地间显出一阵朗朗的白。这狭窄的小巷两旁密密麻麻地走住着人家，唯一的一条小路已经被人踩得又湿又滑。风又大，天又冷，他裹紧了大衣，艰难地撑起伞，在风雪中慢慢地行着。才走了几步，他已经觉得全身都冰冷了，唯一的热源是怀中的那瓶杜松子酒，这是米斯特怀特特意送给他的，送给他之前还在炉子上温过了。虽然他再三推脱，那个和蔼的大胡子外国教员还是把这瓶酒塞到了他的怀里。
    就在玉麟艰难地向前走的时候，巷子里也有一盏灯笼慢慢地朝怀特教员家的方向移动过来。因为玉麟一直都在埋头走路，完全没有发现，等到灯笼都移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看到。那灯笼上写着一个“杜”字，竟是自家的人。
    “老钱？你怎么来了？”玉麟惊讶地问。
    “太太说今天雪下得大，叫我来接您！”老钱弓腰答道，他花白的胡子上结了一点冰碴子，看起来格外滑稽。
    “好，那走吧！”玉麟把伞朝老钱手里一扔，解下他头上的斗笠自己戴上了就走。
    “请三少爷上轿！”
    “别！你知道我是人道主义者，这轿子我可是万万不会坐的！”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老钱只好提着灯笼在后头紧紧地跟着。
    到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门口的灯还大亮着。玉麟抬头看了看匾额，匾额上烫金的大字和门口雄伟的石狮子都证明着这座房子的身份与地位。
    是的，这就是杜玉麟的家，也是本地最大的公馆——杜公馆。早先杜玉麟的爷爷做丝绸茶叶生意起家。后来到了杜玉麟的父亲这一代，除了丝绸和茶叶，家里还在全省最大的银号投了股，成了股东，每年收数量惊人的分红，这样一来，杜家一跃成了当地最大的富豪。
    杜玉麟解下斗笠交给老钱，穿过前堂，走向内屋。一路上都是灯火通明，可能是刚吃过晚饭的原因，仆人们要么三三两两地聚在各房的门口闲聊，要么在房内伺候先生太太们打麻将，脸上无一不带着欢笑。也难怪，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娱乐的时间！三姨太和四姨太房里的笑声尤为洪亮，玉麟猜他们大概是又约了人来打麻将了。
    由于一路回来风吹雪打，杜玉麟浑身上下狼狈地狠，为了免挨骂，他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里去换个衣服再去向母亲请安，可刚走到半路就被抓了个正着。他母亲早已经派了她身边那个心明眼亮，牙尖嘴利的丫鬟翠儿守在了后花园的门口，而玉麟要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是非经过后花园不可的。
    杜玉麟的母亲是他父亲的正房，生了杜玉麟和他大哥杜玉麒两个孩子。或许是因为正房夫人，又生了两个男孩的缘故，杜玉麟的母亲郑氏脸上总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无形中将自己和他人都隔开了一道墙，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因此杜玉麟有时候很有些畏惧他的母亲。
    “你总是这样不听话，这么晚了还去什么外国教员的家里，派人用轿子去接你，你也不坐，淋得一身湿，像什么样子？”郑氏坐在太师椅上，训斥道。
    一屋子的人，除了大哥杜玉麒，无一不用严肃而又同情的表情看着他。
    “你也是！”大哥杜玉麒在一旁帮腔道：“成天跟一帮不学无术的穷学生混在一起做什么？老是搞什么革命，创新的幺蛾子，我看全是吃饱了撑的！”
    “我……”听到大哥说这样的话，杜玉麟心里很不服，想反驳，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母亲打断了。
    “好了，本来今天是要罚你去佛堂抄一夜佛经的，可是今天你小姑回来省亲，大家都高兴得很，一会儿要去见他们，所以就免了！你现在赶快回房去洗澡换衣服！”
    “是！”玉麟怏怏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