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还有六日，休沐就要结束。自徐长寿走，已有两日。昨日下起的大雪，今晨更加大了。
    穆染天正专心为容月净面。温热的帕子轻轻拂过紧闭的双眼，再拿开时，“啪”的一声，竟失手掉在地上。
    一双细长幽深的眼睛，带着迷蒙，不知看向哪里。
    “月？！”
    穆染天下意识抓紧容月的手，轻声问。
    容月努力适应着刺目的光，在对上穆染天灼热期盼目光的一瞬，他心里一阵抽疼。真的是，竟然真的是皇上一直在照顾自己。
    “小人参见皇上。”
    容月说着，就要起身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按住。他费力抽出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却因为用力开始气喘，很快就咳嗽起来。这一咳，便见了血。他却是理也不理，任由鲜红顺着嘴角留下，只一心想要起身行礼。
    “月！”
    穆染天一把抱住欲要起身的容月，不敢太紧，也不敢松开，“让太医看看。别乱动，不要再动了！”
    挣扎几下，容月只得依言靠在穆染天怀里。心脏处的阵阵刺痛，令他根本无力反抗。心里是恐惧的，身体却还妄想着抵抗。他在心中自嘲，容月啊容月，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他虽然昏迷多日，却是万分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穆染天为他所做，不是不感动的。温婉如今安好，梨园也名震天下，这些他昏迷时，眼前这个人都告诉了他。可他终究不能接受成为男宠的现实。与其委身人下，不如葬身土里。这样梨园也不会受到牵连。
    所以，他根本不愿意再醒来。
    可惜，事与愿违。
    脑海里，眼前这张冷峻坚毅的脸一遍遍浮现。他的心脏莫名兴奋着，无力麻木的身体，唯有这一丝感觉最清晰强劲。也正是这感觉令他备受煎熬，让他求死不得，直想要醒来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看什么？容月想着，心脏又是一阵巨疼。他的身体猛然一颤，喷出一口鲜血，眼见又要昏厥。
    “太医！”
    穆染天怒吼一声！
    砰，砰几声，便有几个人被扔进殿中。刚从天牢里扛来的太医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还愣什么？！”
    太医们被穆染天一吼，都是一阵哆嗦。一个个赶忙爬起来，凑到床榻前看诊。这一看，更是恐惧。这位祖宗一样的公子，已然面色白里透着青灰，这是将死之兆啊！脉息忽强忽弱，弱时软绵无力，强时跳突异常，心脉的损伤再不可能复原。
    “请皇上将容月公子放平，臣等好为公子医治。”
    太医主唐青擦擦额上的汗，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虽然害怕，却是不能让这位公子今日死了，不然恐怕他们都要跟着陪葬了。唯今之计，只能拖着。
    穆染天闻言，眯眼。
    “好好医治。他死了，你们全部陪葬。”
    他说罢，轻轻将容月放下，竟是头也不回出了寝殿。
    几个平日里勾心斗角派系不同的太医们，似乎都知晓如今形势严峻，竟都配合默契，把脉、煎药、针灸井井有条。
    容月躺在床上，任由太医摆弄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咳嗽几声，吐出些血来，引得他们一阵惊呼。他在心里觉得好笑又悲哀。
    这些太医和自己又有什么分别？那个人一句话，是生是死都不由自己。此刻，还要费尽心力救他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搞不好自己死了，他们也好活不了。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何必呢？
    仰面躺着，容月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厌倦了牵绊和寄托，对于梨园，他有不能舍弃的责任，可对这些太医他只能不忍。
    默默闭了气息。窒息的痛苦常人难以忍受，却是令容月欣慰。就算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他还能清清白白地去死。
    意识渐渐消散，紧紧掐进肉里的手缓缓松开。这次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呵，真好。
    夕阳照进勤政殿，窗纸上一片血红。
    “皇上，容月公子他……他，去了。”
    李贵跪在勤政殿中，头狠狠低着，汗已经浸湿了衣袍。
    啪！手中的奏折掉到地上。开国第一个年关不断递上的折子，满篇都是喜气洋洋的赞美和庆贺。
    穆染天俯身捡起跌落的奏折，轻轻合上。
    “你说什么？”
    “老奴说，容月公子他，去了。”
    李贵声音颤抖，跪在地上的双腿不停哆嗦，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穆染天上扬的剑眉一挑，“你说谁去了？”
    “容……容月公子……”冷汗顺着李贵额头不断流下。
    “再说一遍，谁去了？”穆染天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森冷冽。
    李贵跪在地上，不敢再答一句。记得上一次，他被如此逼问，大约是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