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月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着眉，镜中一张上了妆的脸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在宫里登台，他不敢有丝毫差错。
    “咳，咳，咳！”
    他微微蹙眉，稳住因咳嗽而颤抖的手，继续画着。
    “容哥……”
    一个温婉的女声在容月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
    “温婉，”容月回头望向女子，微微笑道：“我没事。你去瞧瞧别处。这里很快就好了。”
    “容哥，今儿这一出《战金山》武升也是极拿手的，不如……”
    “不必再劝，”容月轻轻摇头，“你也知晓，丞相钦点了由我登台，咱们戏班子怎得罪的起这样的人物。”
    被唤作温婉的女子闻言，秀眉紧皱，“可容哥，这两年你的身体越发不好，怎么还演得了这刀马旦？”
    “谁说我就演不了了？”容月说着，又微微笑起以示安慰。
    他一双细长幽深的眼眸里有着淡淡的温柔，只是那么微微勾起唇角，便是春风拂面。温婉痴痴看着，神色却越发担忧。她还能如此看着她的容哥，几时呢？
    “快些去吧。”容月似是看出温婉的心思，出言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支开温婉，容月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方才隐忍片刻，他的肺腑里已经极是难忍。
    无奈地摇摇头。身为戏子，这越发剧烈的咳嗽不知何时就会夺去他登台的机会。
    多思无益！不再伤春悲秋，容月取出一枚药丸放进嘴里。这是他私下里寻大夫配置的，专门用来抑制咳嗽。虽然时效不长副作用也大，可他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是……这药丸的作用近来似乎不如从前了。
    这场演出，是为庆贺新帝登基头一年的年关。朝廷里非常重视，容月稳稳心神，他不能有丝毫偏差。
    如今天下初定，长达七年的征战与纷乱终于有了停歇。
    容月想着，心里便不由多出了几分安定。
    他便是在战乱里失了家人，丢了记忆。所幸被班主所救，才能在乱世中有个虽然漂泊，但却温饱的生活。
    一晃七年光阴，如今容月已是名震天下的角儿，也算报答了班主的恩情。
    “该上场了，容哥。”
    “好。”容月回神，朝武升点头道。
    武升看着远去之人的背影微微叹气。他是容哥和温婉姐一手带大的，可容哥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担起梨园的大梁，就好了！可惜，他再如何努力，都比不上容哥那样风华绝代的人。
    容哥因战祸损了心肺，他不敢想有哪一天这人忽然不在了，梨园会是何番处境，他自己又是哪般。
    容月低首缓步登上舞台。稍停片刻，再睁眼时便双目有神，英姿飒飒！
    对于舞台，他是极爱也是极认真的。不管身体是何种状态，演出的人物都要是最精准的状态。
    “好！”
    虽然这是皇宫，但仍旧有不少人禁不住喊出叫好声。
    穆染天略微皱眉。在他身侧小心伺候的李贵，不敢放过皇帝的任何一个表情。
    戏，穆染天是从来不爱看的。演得再好，也不过唯戏而已。但作为皇帝，今日这戏他却非看不可。开国同庆这样稳定人心的事，他接下来还要做很多。
    他定睛看着台上步伐稳健，扮相俊美的人，眉头皱的更紧。虽然极力掩饰，他却还是看出了那个戏子的不适。在宽亮的唱腔背后，有着隐忍的颤抖。
    他细细打量那张因着妆容而不真确的脸，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都这样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了，竟然还能唱吗？
    “啪”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周围一瞬间没了响动，唯有台上之人的唱词依旧。
    李贵诚惶诚恐地跪在穆染天脚下，伸手示意几个小公公赶快来收拾。
    “陛下，您的手……”
    穆染天瞥一眼李贵，丢下一句“让他继续唱”，便起身离了席。
    被莫名丢下的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该走该留，何去何从。
    然而，对于台下的一切变故，容月却似浑然不知，依旧入戏而演。他早已有些支持不住，却依旧强忍，完美地展现着，一个步子、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穆染天的愤然离场，给了梨园当头一棒！这出戏落幕，后续的演出便都停了。人人都猜测，梨园得罪了当今圣上，这下是要大祸临头了。
    自台上下来，容月便跪在了班主洪徽之身前。他自知今日之事不会善了，也知梨园会因此遭遇大难。一班上百人的性命更是悬于一线。
    虽然已经尽可能做到完美，却还是出了茬子。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一直不愿攀龙附凤，为梨园找个好的靠山，便不至于不敢得罪丞相接了这次在宫里的演出，今日的事情也或许还能有几分转机。
    他又想，原本以为自己没几天好活，想趁这次多赚些银子，也好走的安心。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故。班主深谋远虑，早就说过进宫演出非同一般，可他还偏偏不知所谓地想要逞强。
    “这事不怪你，起来吧。”
    洪徽之眉头紧皱。
    今日这出戏容月唱得，可谓是完美。皇帝中途离席定不会是戏的原因。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他在宫里全无人脉，如今想要打听也是不能。
    容月微微咬着下唇，心口处的疼痛越来越明显。自从忍不住好奇，远远瞧了一眼皇帝的长相，他的心口便比往日疼得更加厉害。
    容月极力控制着身体不让自己颤抖，班主方才说的什么，竟是一句也没能听清。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混沌一片。
    “容哥，班主让你起来了。别再跪着，会伤着身体的！”
    温婉与容月跪在一处，一边担忧地说着，一边伸手搀扶。却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一个衣角，容月身体一晃，竟是软倒在她怀里，没了知觉。
    “容哥！”
    “容月！”
    容月只感到有人拉住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远去。
    脑海里，唯有一抹明黄的身影清晰起来，还有皇帝那张冷峻的脸。
    为什么，心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