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天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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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真
    索尔是个天真的人,天真到有那么些愚蠢。
    但同时他也是个性情阴暗的人。
    这两个词的关系有些复杂,天真的人并不一定不性情阴暗,性情阴暗的人也并不一定不天真。而这种双重否定所带来的别扭矛盾感就像索尔这个人。
    第一次见到索尔的人都会觉得他长得……怎么说呢,精致冷漠得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或许是眼神太过空茫,显得整个面容都如蒙上一层淡灰薄雾般死气沉沉,又因为眼角倔强而阴鸷地上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冷酷,冷酷又不容易接近。再加上伯爵的身份,更让人心生敬畏。
    而第一印象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太过成熟。说好听是成熟,难听一点就是虚伪。不过在杀人不见血的贵族社会,虚伪并非坏事。
    总之所有人都认同索尔拥有姣好容颜且恰到好处的虚伪这一事实,也认同他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却不能认同将“天真”这个词套用在索尔身上。
    说索尔天真的另有其人。
    那是个男爵,据说是因为故事写得好,被此地的领主赏识所以封了个最小的男爵,就是为人太放荡。他的人就像他的文章一样,华丽,奢靡,却满是肃杀,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皆是绝望的气息。
    每当男爵和索尔伯爵站一起的时候,随身伺候的下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看到两个同样精致,却又同样冷漠的木偶并排陈列在空旷奢华的巨大展示柜里,过分华丽的洛可可风金色卷草纹浮在浅黄墙壁上,和他们身上做工繁复的服饰呼应,更显得没有生气。
    那种感觉太过诡异,诡异又有几分凄凉。
    说起来,索尔所在的家族也算是本城数一数二的望族。自他祖父从都城搬到这里后就一直定居于此,至今已有百年。其间家族内部也算是太平无事,只是到了索尔父亲这一代偏偏就几多波折,先是夫人难产,几年之后又被一场大火烧了大半家当。据说索尔的母亲在生他时就有些血崩的倾向,不过最终还是熬了过来,但是在生索尔弟弟时却是真真实实地血崩了,听说浓稠的血流得满地都是,而他的母亲就在那一滩血泊里渐渐停止呼吸。当时索尔就躲在房间衣柜里,他本来在和小朋友玩捉迷藏,躲到衣柜后见对方迟迟不来找自己就一时放松,竟是睡着了。
    醒过来就看见死人,对于那么年幼的孩子确实是有影响的,而且影响深远。
    每当管家和迪亚说少爷幼年时多么多么可怜,自己当初在衣柜里发现惊呆的少爷时,对方有多么多么的神色惨白如纸,多么多么的可怜可叹,迪亚就将双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几声,提醒这个太过可怜自己少爷又同情心泛滥的老管家,希望对方和他说点有用的事情。
    他已经听老管家讲了几十遍,无非就是年幼的孩子尚自懵懂就看了死人,而且死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内心该有多么无助多么凄凉多么可怜之类的,不过他是谁,他是靠写小说赢得生存,还给自己挣来男爵地位的故事者,这样的情节他写过太多,也想过太多,不能再引起他丝毫怜悯。
    “管家,索尔让我去见他肯定是有事情,你看我们……”容貌精致的男爵微微皱起眉头,形状姣好的双眼里渐渐泛起浅薄的愁色,双手一摊,看似为难地望着老管家,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恰到好处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老管家被对方那种优雅又似演练过千百遍的神态镇住,他用浑浊的老花眼看眼站在面前的精致男爵,自觉失礼,于是后退一步,半弯下腰,低声道,“男爵,您请。”
    男爵几不可见地笑起来,忽略弯腰行礼的老管家,向着目的地前去。
    就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他是那个冷酷伯爵的唯一朋友,但他和索尔的关系又不能用朋友两字概括。那种惺惺相惜却又同样阴暗自怜的感觉并不能用朋友这样珍贵又高尚的字眼定义。
    穿过大理石廊道,再欣赏几眼开得精致又虚假的烂漫盆景后迪亚才到达索尔的卧室。伯爵并非只有一个卧室,但这个卧室却极为偏僻,而且神秘,因为所有下人都被明确警告过不能进入伯爵卧室,就是靠近都不被允许。那是这个空旷别墅里的禁地,却并不一定是唯一的禁地。
    这个别墅禁地很多,有些是因为长久没有人去长满野草又有了些鬼怪的传闻所以被列为禁地,有些是伯爵明确规定的禁地,再有一些是死过人所以被认为不详,故意闲置的禁地。有时候下人都搞不清楚这个在都城看来并不算很大的别墅怎么会有这么多禁地,但谁让伯爵是这里的望族,薪资又高,算是个好差事,故此下人都对禁地避而远之,视而不见。1
    如今迪亚就站在下人眼中神秘又诡异的禁地门前,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若是敲了门,对方的床气却是十分厉害,少不了尖酸刻薄地冷嘲热讽,虽然也可以反击回去,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斗嘴。若是不敲门,一直这么站在外边吹冷风也不符合他的个性。
    在迪亚的耐心告罄之前,门却是开了,尚未梳洗的索尔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前,双眼却是不符合他精致脸孔的冷酷与乖戾。
    “进来吧。”索尔开口,让出位置供对方进屋。
    “你不是有管家吗?怎么还这么邋遢,被那些淑女看见了可不见得还会那样哭着喊着嫁给你。”迪亚进了屋。突然而来的黑暗让他眯起眼睛,嘴上却并不留情,“怎么,年轻的管家长得并不合口?”
    那个年轻的管家迪亚也看过,长得高大英俊,平日总着一身正经严肃的泰尔燕尾服,将口子一直系到顶部,神色冷漠又带着禁欲气息,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他这个人滥情惯了,就是昨夜刚温存过的人第二天早上都能笑得风轻云淡地视若无睹,所以也只是嘴上占占便宜。
    “如果你要,我将他送给你。”索尔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了,你千挑万选的管家只拿来当床伴太可惜。”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负责任。谁见过放荡的故事者迪亚会和别人二度温存?
    何况这种调笑他们都已经重复几十次,早就心照不宣。
    “找到人选了吗?”索尔早就适应黑暗的双眼环视房间一圈。
    这个卧室很空,比索尔其他的几个卧室都空,除了一张雕琢繁琐的镀金大床,就是一张牝鹿腿桌子,以及桌上的一个大箱子。桌子用来记录突然降临的些微灵感。索尔并不写故事,但是他并不吝于将自己的灵感馈赠给面前这个写故事的人。
    索尔想到这里,凝视着迪亚和自己同样精致的面孔。对方碧绿色的双眼正微微眯起,似乎在思索事情,只是薄薄的嘴角扬起凉薄风流的弧度,在精致艳丽的翻边领法式外套映衬下,多少有些放荡。
    索尔想起迪亚曾说过的一句话:不要相信说故事的人,因为他们都凉薄,凉薄又虚伪。
    索尔并不懂这句话里的悲欢离合,也不感兴趣,就像他心中藏着秘密,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难以言喻的伤口,也许不深,也许已变得浅淡,但却不能忘怀,也不能提起。
    “你确定要继续吗?”迪亚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现在人们已经提高了警觉,都城那边据说也会派人过来探查虚实,何况想要找到适合你胃口的货色真的很不容易。”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没必要为了那么一丝……”迪亚停顿少许,碧绿色的双眼露出有些嘲讽又有些同情的笑意,“索尔,人不能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索尔只是看了眼迪亚,语气冷硬,“你今天的废话真多。”
    迪亚笑了笑,笑完之后又深深叹气,几近悲凉地开口,“索尔,你太天真了。天真到有那么些……愚蠢。”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分不清天真和愚蠢,或者拒绝承认两者的区别,因为天真尚有退路,愚蠢却是退无可退。
    迪亚露出了蕴意不明地笑容,“我明白了,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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