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传来R的死讯，坠楼身亡。双眼突陷睁大，空洞得像木偶一样，腥红的血濡染着惨白磨损的皮肤，再找不到原先那张光鲜干净的容颜，面目全非。
    因坠楼的冲击四肢被折损成惨不忍睹的形态。
    连半夜路过的野猫都逃蹿而开。
    02。
    我跟Z旷课在天台上抽烟。
    “一定是张倬那头猪逼死他的。”
    Z猛地吸了一口烟吐雾，把烟头抖落在地面，鞋底狠狠辗压着烟蒂，欲要压陷成碎末。
    我们不知道R自杀的原因，但其实都心照不宣，至少跟张倬脱离不了关系。
    我跟Z算准了张卓今晚会出现的地方，守在一处。那辆价值不菲的白色轿车轮廓渐近呈现在昏黄的夜灯下。车里有两个人影，其一张是满脸横肉时刻都想撕碎的脸。
    待车停缓落脚，我跟Z手执着棒球拍迎面而上，一脚踩陷在车头照明灯上，把那面隔离的玻璃七角八落砸个粉碎。
    “亲爱张老师，你的学生来探访你了。”
    坐副驾驶的女人吓得花容失色，窜出车门蹬咯着高跟鞋压着尖嗓逃脱。
    另一个肥胖体型的男人刚惊慌踏出来，被Z迅猛奔身地按倒在地，一手狠狠扯着领子，拳头利如雷点暴戾撕裂地尽数落下。
    Z比我在乎R，他需要宣泄。
    Z练过跆拳道，每一道拳头都举足轻重。被骑在地上的人如一条缺氧无助翻腾在陆地的肥鱼，还没能完整地喘过一口气，又一记厉狠的拳头已经砸在他脸上，那张狼狈痛苦的脸变得越发可怜扭曲。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隔着寒夜的空气传来那惨烈的哀嚎悦声，我既听得格外愉悦。
    但此景没能痛快多久，有人通风报了案。警察在不远处赶来，Z嘴里咒骂了句婊子，毫不解恨地朝人腹部再重狠添一脚。
    那一晚，我跟Z被带去派出所审了一夜。
    警察摸清了Z的背景后，不敢妄意严审，和他的家方联系后异常平和地交涉了一番。
    天一亮，我们被释放出来。
    第二天这件事被校方得知，张倬老师被打成重伤身体几处骨折，毋庸置疑这一年内他会失去教学能力。
    “你们可以去验指纹，张倬身上的每道伤口都是我一人殴打的。”
    面对几张严肃审视的脸，Z笑得异常赖皮肆无忌禅，像以往开家长一样放松自如。
    最终校罚落定，我受到轻微的处分，而Z需退学。
    我何不明白他仗着义气想保全我未来，把严重情节的罪名全压注在自己身上。
    他有悬殊的家庭背景可以袒护遮掩，而我不能。
    一旦有了前科，我会沦为阴沟里的老鼠，未来难翻身。
    03。
    送Z离开的那天，我们一同去了埋葬R的墓园，献上了一束素白的百合花。Z在墓前俯下身，掌心的纹路细细抚摩过刻痕着R的名字，像小心翼翼轻柔抚摸着恋人的脸庞，额头抵着那面冰冷的坟墓，闭目静止了段时间。
    我想，Z对R的重视，远远超出我知晓的范围。如果R还在，他们也许终能成为一对恋人。
    04。
    七年后，我成为一名医生，表面待人温雅体贴。身边同事都不会联想到我以前是个浑浑噩噩狂妄不羁到让人头痛的不良少年。这么多年过去，终究向生活妥协，被岁月磨掉了那些执拗无用的菱角，懂得圆滑处事，和适当的洋装微笑。
    “医生，今天可是平安夜，不用值班怎么还下班。”
    叫玫倩的护士敲了下门，见空荡冷清的办公室里难得只有我一个人在加班。关严了门，无所顾忌地凑到我身边，性感翘实的屁股直接跨坐我大腿上，一手暧昧缠上我脖子。
    我闻到了一股陌生浓厚的香水味，与之前有过肉体缠绵的味道不同。有时我不得不佩服女人的骚姿百态，她总能换不同新鲜的伎俩来迷惑你。想必在她看来我跟她是一路货色吧，轻薄虚伪。穿着一身高洁绝尘的白衣，在病人面前扮演神圣职业。实则跟正常人一样都有利益熏心的贪欲。
    我用手拍拍她妩媚勾人的脸，点燃一根烟，不急不缓地吐出口烟雾，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染上情趣。
    “别闹，我今晚有约，你现在粘我身上可没法收拾。”
    我清淡的的微笑里没有柔情，跟之前相比冷漠了几分。
    女人的面色顿变，把顺滑垂落的头发盘回，理好衣服，自讨没趣地离开。
    “呵，你们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
    门口回荡着那张女性轻蔑的笑脸。
    换回衣物，下了电梯离开医院大楼，接到Z拨来的电话。我们至今有三年没见面了，只用通讯工具维持着联络。
    直到今天他专程搭乘飞机来到这城市，与我相会叙旧。
    我成了一名医生，而他在一座繁华上流的城市当酒吧驻唱，组了一伙扎实蓄养了三年合作交情的乐队。没有签约公司出唱片混那些艺人大道，Z本崇尚自由无拘无束，现在过的只是他自己得以纵享的生活。
    和想象中一样，他成为一位成熟有气质的男人，衣着时尚魁拔，这几年来我们都旗鼓相当地长高了。
    Z故作嘲笑意味夸我是绅士好男人，作为医生这风度正派的职业，以前那股流氓气息已荡然无存，只不过骨子里的本质没变。
    互相揶揄戏弄一番，我们不由得相视一笑，不需要那些沉长暧昧的对白。
    在对方眼里，我们还是七年前那个最了解彼此底线本性的少年。
    我们跟一群猪朋狗友去组织斗殴，完事相互嘲笑对方的狼狈，两人伤痕累累却格外闲散躺在草坪上吹了一夜的风。
    两个一起旷课翻墙，最终总在同一天得罪一样的老师。
    在学校同时大胆调侃追求一位丽质动人的学姐，最终不过为了赢得一顿饭。
    直到R的出现，我们那些忤逆恣意放纵的行为才有所收敛。
    Z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女人暧昧随性地牵扯不清，身边的人都说他喜欢男人了。
    因为R。
    这些年来我们不再提起R的名字。
    Z的身边已有新的伴侣，温柔明朗，朝气拂面的笑容比R还要感染人，不似R有隐忍寡言的一面。
    05。
    最后一次梦见R。
    他的脸匿藏在暗光里，低垂着细密的睫毛，两滴泪珠无声跌入我掌心里，顺着手的纹痕淌下，再滑落回黑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R在我面前哭，却只是在梦里。
    我抬头看清他，他转瞬变换了另一种表情，是平素一尘不染的笑，布着一层我从来都探不清的落寞。
    我一直觉得R想起来很好看，颓美干净。只是从未亲口告诉过他。
    这些年来，也许他的每一个背影和痕迹不会再游离Z的梦中。
    但不知从何开始，却无所循迹地盘踞在我梦里，掠夺我的视线。
    若即若离，一次比一次鲜明，一次比一次更企图靠近我。
    这一次，他的脸深深探近我，却笑得如此妖娆，讽刺。
    “你为何不承认。”
    这是最后一次。
    至今，R自杀的理由连Z跟我都无从得知。
    仍只是个迷
    06。
    圣诞节当晚，z发来短信简短问候，跟热恋的对象消失得无影无踪。
    广场中央镶嵌着宽大的屏幕，开始倒数着最后十秒的时间。纪念，复又一年昔去，来年将至。
    熙攘的人潮接踵而至，四处是温馨笑闹。看到无数对相拥在一起的情侣，无端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形影单只。
    捻在指头上的烟头熄了又灭，火星幽幽闪烁着微弱的光。白廖零碎的雪花悄悄降落，点缀四周。
    我一个人看完了一场烟火表演。
    夜深，广场落幕，是喧嚣过后的荒凉寂寥。
    准备回去时，接到Z的电话，话筒那头传来乐器混杂的声音。
    “过来玩吧，错过我在台上风光帅气的样子你可会后悔的哦，Xiong-Di。”
    我无声会意地笑了。
    07。
    在一个气候稍回暖的明媚晨曦，我在花店挑了一束素白鲜艳的花，决定去见R最后一面。
    然后继续我的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