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处传来滴答雨声，睁眼去寻，只看到窗旁烛台飘忽的火苗，是将灭了吧，灭了也好，灭了就不用在这阴冷的黑暗里拼命挣扎。人老了，就会这样吧，一丝风，一滴雨，都会点起一阵怅惘。朕也是老了，老得都看不清天上的星星了，看不清那些曾在朕身边的人都去了哪。
    也是人老了，就会想，胡思乱想。今天似乎是钩弋出现在朕的梦里，她说雨水是天女的泪珠，因为天河寂寞清冷，她们日日在笙歌中哭泣，在繁华中老去。很久以前，朕还记得，她会在这样的夜晚为朕舞一曲，歌一阕，讲讲她的那些小故事。那个时候还没有弗陵，连钩弋都还像个孩子。可睁开了眼，好像就忘了，只是隐隐记得她的轮廓，和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她怪朕，才让朕忘了她吗？
    “陛下，药膳已经备好。”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春陀？不，他早就走了。苏文？不对，朕明明杀了他，为了据儿。
    据，念起这个字，朕都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不是说思子宫的落成能够召回据儿失散的魂魄吗？不是说朕虔诚祈祷他会来到朕的梦里吗？一定是据儿在怨朕，一定是。可据儿，你知道吗，你的降生给朕带来了多大的快乐，那个时候，朕的目标只有一个——为你打造一个盛世江山，让你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做个无忧天子。你以为朕喜欢扩张，喜欢打仗，喜欢死人？朕也想一辈子承平无事，在上林苑驰骋狩猎，就像当时和嫣儿在一起的时候。但一切都在你出生的时候改变了，朕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可以有人与朕如此相似，让朕从骨子里想把一切都给你。那个时候，朕想着，朕受过的苦楚，经历过的斗争，都不会让你再承受，朕一定可以给你最好的。你第一次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朕的时候，朕发誓会给你，给子夫，无与伦比的尊贵。是朕食言了。
    闭上眼，又是黑暗。朕睁着眼是活在黑暗中，闭着眼也是活在黑暗中，为什么要这样艰难的睁了一辈子眼？看着嫣儿，李娃，卫青，子夫……在黑暗中挣扎，在黑暗中死去。他们都离开朕了，就剩朕一个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挣扎，不知何时会死去。长生不老？朕有时又觉得自己活太久，当朕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能认出面前这个老人是当日的刘彻吗？不过，朕知道，是朕把他们推进黑暗的，让他们原本光明的生命陷入泥沼变得痛苦，让他们在荣耀的巅峰饱尝冷暖。
    似乎又听到他的笑声了，只有这个孩子，是黑暗中的光明，照亮了朝堂，照亮了大汉。朕再老，也会记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那是大汉荣耀的巅峰，也是朕此生难以忘怀的光阴。朕可以让朕的大汉走向繁荣，但只有他能够给大汉子民带来光明。朝堂已沉沦太久，连朕都忍不住依赖他的光芒与温暖。可上天偏偏夺走了朕的冠军侯，夺走了大汉的光明！可因为朕自私？因为朕让他成为权谋之下的棋子？因为朕在将他推向黑暗？
    ……
    天都快亮了吧。
    去病，你在茂陵，可能感受到，天亮了？
    ……
    是日，刘彻崩于五柞宫，享年70，谥号孝武皇帝，庙号世宗，葬于茂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