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白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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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城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中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惜月阁”最近新来了一位头牌,名唤“白芩”,的确是倾国倾城之姿、沉鱼落雁之貌。城中的官宦子弟一掷千金只为见美人一面,偏偏这美人冷傲的很,送来的金银财物一样不收、全数退还,惹得阁中的妈妈捶足顿胸,险些没哭红那一双风韵犹存的桃花眼。
“要说这美人平白得了惜月阁第一花魁的称号,却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身。可哪怕只是听了她的声音都要醉上三天……”说书人近来换了话题,从传奇故事变成了市井传闻,极尽吹嘘之能事,把那女子描述得天女下凡一般,引得一众男人听直了眼。
“说书人的话,公子信吗?”女子轻纱遮面,一身水蓝色的衣衫,举着一柄古旧的油纸伞。
世人都说正阳之下,没有影子的便是妖魔、是鬼魅。烈日当空,女子站在一柄古伞之下,空余脚边一圈暗影,那是伞的影子。
“公子在等人?”茶馆距惜月阁不远,倚着雕花窗就能看到这里的一切,“还是这里的茶好,引得公子天天都来?”
“茶是旧的,人也不会来。”曲临看着女子手中的纸伞,初见时那个人也是举着这样一把老旧的伞。
“小女子这里倒是有些好茶,公子可要品品?”她叫白芩,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惜月阁的白芩今日有了第一位入幕之宾,不见香车宝轩、更无朱器金银。妈妈倚着二楼的朱栏絮絮叨叨的唉声叹气,堂下一众爱慕之客仰断了脖子也没见着美人一眼。
“居然被个傻小子得了便宜!”妈妈愤然挥着手帕,扭着腰身下了楼。
“公子既然是医者,那小女子是否应该这样介绍下自己?”白芩奉了茶,坐在一旁琴榻边,“我叫白芩,白芷的白,黄芩的芩。”
曲临似乎没听清白芩的话,依旧看着立在门边的纸伞出神。
“逝者如斯,既然已经不在了,何必还苦苦握着不放手?”
“有些事情,没有听他亲口说出来就是遗憾。”有些事情,没有当面告诉他便更是遗憾。
“看来是公子爱慕之人?”白芩指尖轻轻勾在琴弦上稍稍一挑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弦音。
他在身边时叽叽喳喳的真的很吵,可是他不在了,世界又变得安静得可怕。从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分不清他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最后那几日他忽然就变得异常严肃,反倒让人看着揪心。
“只是一个舍不得的朋友。”曲临开了口,淡淡的语气,嗓音却有些发哑。
“原来只是个朋友。”
门边那把油纸伞应该是用了很久,伞面已经被晒脱了色,伞柄也被磨得发亮。曲临走过去,指尖搭在伞面上,伞骨透着白,轻轻一压就能听见咯吱咯吱的细响。
“一位故人送的,用了很久也不舍得丢掉。”白芩背对着曲临悠悠说道。
楼下的说书人又讲起了他的段子,在这里居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曲临走到窗边,瞥了一眼茶馆:“你喜欢听书?”
“前几日讲的都是些鬼啊、神啊的,说的跟真的一样,感觉好玩就听了一些。不过,这几天的段子越发无趣了。”
“说书人都不讲那些传奇故事了,想来也是没有人信,大家都不喜欢听。”曲临望着窗外呐呐道。
“你信吗?”白芩抚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信。”
“难道你见过?”白芩闻言笑了笑:“哪有那么多牛鬼蛇神的,不过是人心而已。传奇故事听多了,连梦都能当真。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全都是人。”
“你不信?”曲临走回到白芩面前蹲下身,伸手想要去探她的脉象,“可以让我……”
“鬼魅没有脉象的吗?”白芩大方地伸出手,“那些故事我不信,劝公子也不要信。”
“可他明明出现过。”白芩不止有脉象,而且带着体温,并不像原九宸那样。曲临不禁皱起了眉。
“出现过?那是留下什么证据了?”白芩顿了顿,“黎川城戏班里的伶官也会变戏法,还会突然消失不见,可他们都是人。”
“他救过人,一个死去的人。”曲临继续辩驳。
“公子你也是医者,也曾救死扶伤,难不成我现在是在和神仙说话?”白芩笑。
“我想见他。”曲临垂下眼帘,“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白芩摇了摇头:“若是人,有缘自会再见。若是它物,公子还是醒醒吧。”
曲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白芩房中的香气醉人,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连月色都没有,房中也是漆黑一片。层层叠叠的帷幔笼罩下房间就像是走不到尽头的迷宫,竟还带上了几分阴森的鬼气。一阵香气袭来,人又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恍惚间,有人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脸颊,动作温柔得简直不像话。曲临狠狠地挑动着眼皮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双眼。
“要听白芩的话!”那声音似是叮嘱,又像是训诫。
他没有心,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不清楚什么叫悸动,不知道什么叫挂念。可他不想让曲临死,至少,不想亲眼看到他死,因为自己而死。单单是这样一种心情就已经陌生到让他手足无措。
看到曲临为了要见自己跟着楚瑶走进鬼魅丛生的山洞,他恨不得冲上去扯着那家伙的衣领大声骂他笨蛋,但那个空荡荡的心口却依稀还带着小小的欣喜。
可是,即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他的预见也从没有半点偏差。原本应该万分庆幸的事现在却变成了解不开的心结,恨不得那些所谓的灵力都是骗人的、恨不得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都是假的。
他甚至潜入地府偷来了凡人的生死簿。可他偷了鬼子的赤帝珠,变成了不受地府欢迎的异族,即便是拿到了生死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张空无一物的白纸,他什么也看不到。
尽在掌控之中的事情突然变成了不定之数。如果,三年后曲临真的会死。那么,他只想让他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三年。
“公子昨晚睡得可好?”入眼是白芩带着笑的眉眼,和递到手边的茶。
“我见到他了……”曲临接过茶盅,一饮而下。
“梦里吗?”
曲临低头不语,太像梦境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白芩不再说话,坐回到琴榻边指尖微动,琴音四起:“这一首叫《曲庭飞花》,可以忘忧。”
第一次见到白芩,曲临就觉得她不是凡人,虽然她有脉象、有呼吸,有凡人应有的一切,但曲临直觉里认定她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异于常人。
琴音婉转而悠扬,带着浅浅的哀怨。恍惚间,天旋地转、日升月落,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流走,脑海里空白一片,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消逝,仿佛要彻底从生命中抽离一般。
突然“铮”的一声锐响,琴弦从正中崩断成两截,乐音断了,所有流动的画面也静止了。白芩的背影僵了僵,起身离开了琴榻。
“让公子见笑了。”
“叨扰了这么久,曲临先告辞了。”窗外阳光刺目,曲临忽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忙起身告辞。
白芩掌心压在琴面上,从左至右轻轻拂过,断了弦的琴已然如新:“既然舍不得,何苦还这么做?”
“姐姐难道就舍得白师兄?”碎光夺目,有人白衣如月倚在雕花窗栊之上,“不是也没告诉他你还活着?自己一个人熬着,你又何苦这么做?”
“第一次为了救我他几乎失了全部修为,若再见到我,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走出这轮回之苦。做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况且我身上还有他的灵气在,并不是普通的人,何必还要浪费他的修为再帮我走出轮回。”白芩目光淡淡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琴弦,“是你让我除去曲临的记忆的,怎么,现在后悔了?”
“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
“没有。”
“没有?”白芩轻笑,“可你断了我的琴。”
“无心之举而已。”
“无心之举?”白芩脸上的表情淡了淡,“你不是没有心,只是心死了。”
“也许吧……”男人夸张地叹了口气,“不过,我好像还是更爱自己的命。我想他继续对我好。”
“我还以为你终于也想对一个人好了。原来还是贪恋别人对你的照顾。”琴音乍起,“只有,有些东西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有些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就像那本偷来的生死簿,明明留在自己手里是个祸害,却还是不想还回去。毕竟,没了生死簿就等同于在地府除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