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得几乎遗忘的想法逐渐扩散
    如今的我却害怕
    浮现并擦身而过的现实
    若是再如此毫不在意
    一切终将化成幻影
    请传达我的声音
    直到听见为止】
    离开叶荫山房后，莫然没有回自己城中村的小房子，而是在酒吧街找了一间PUB进去。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来这种地方了，但是今天他脑子太混乱，他需要酒精让自己麻木一下。
    虽然今天由头至终，叶思危都没有出现，但是已经成功勾起不少莫然埋在心底的回忆。莫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计算好，无论是老黄、叶荫山房或者只是一段路，就能牵扯起自己的思绪。对付莫然，他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怀柔政策，就像催眠师一般，只要一个响指，就能把莫然从这三年拉回到那个梦中去。
    在梦里的无数个夜晚，叶思危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仿佛要把这个认知刻到他的骨肉血里。莫然会搂紧了那个在自己身上驰骋的男人，把指甲都掐到他背部的肉里，像是要把他埋进自己体里般紧紧缠着他，又像要自毁般一遍遍迎合着他的索求。
    莫然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他不愿再记起了，记起他曾经如何迷恋过那个人。
    PUB里的灯光忽然一下子暗了，客人发出卓跃的惊呼，原来是表演要开始了。莫然这才发现，这是一间livehouse式的PUB，他进来的时候太匆忙，竟是没有留意。三年前起，像是有意无意的抵触般，他没再认真接触过音乐——CD，演出，音乐节目，他通通没有留意过。要不是Loreley这几年实在太红了，铺天盖地都是他们的杂志、广告，他大概连陈宝他们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会知道。
    黑暗之中，鼓点声响起，张狂有力，仿佛穿透空气般击打在心脏上。莫然一下子捏紧了酒杯，这鼓声太熟悉太有个人风格了，以致事隔三年，他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灯光随着主唱的歌声一下子亮起，那个人就在舞台中间靠后的位置，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依旧腰板挺得笔直，深刻英挺的五官在光影中依旧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敲击着如乱雨般狂暴鼓点的他，手臂贲张有力，黑色的及肩的长发随着他左右甩头而扬起，时光竟似无法在他身上刻下一点点痕迹——它可以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风霜，却无法划花他的音乐，他的原则。
    在这两小时的表演中，莫然觉得自己忘记了呼吸，心脏只是本能地跟随着那人的鼓声跳动而已。这样让人忘乎所以的震撼，并非第一次。第一次发生2002年的那个傍晚，再次面试失败的他迷茫地走在大街上，班上成绩比他差的同学都因为家里的关系率先比他找到理想的工作。家人也曾劝他回乡下，托关系又送钱的话，总能进到单位，安安稳稳地过活。
    但是他不甘心。
    倒头来还是靠关系找份闲职，然后庸庸碌碌，娶妻生子的话，那他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坚持留在城市里磕磕碰碰，但是眼见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大学扩招宿舍不够，要求他们在实习期就要搬离宿舍，再找不到工作他就要睡大街了。当初的雄心壮志早已被连日的失望和生活的窘迫一点点消磨。
    明天回乡下吧。
    这样想着，前方却忽然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声。这是江边公园的绿地，一支乐队正在进行街头表演，被声音吸引着，莫然挤到围观的人群中。乐队的成员都非常年轻，弹贝斯的那个五官白净斯文，却染着一头红发；吉他手倒是理了个平头，像是刚从学校放学过来一般；主唱穿着白色的长衫，光着脚，一头栗子色微卷的长发随风飘扬，一张巴掌脸美得慑人，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的性别，直到他开口高歌，那清澈的少年嗓音才让人找到答案；而他们的鼓手则是一身黑色，皮肤却是很白，挺直的腰板让他像站着打鼓一般——竟也是光着脚。
    夕阳下映着他们的笑脸，开心得像群孩子：
    【眼前的门扉已敞开
    让我窥见些许的未来
    天空啊请你包容一切不要改变
    包容一切不要消失】
    围观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跟随他们的音乐又笑又跳。像是黎明里的第一线光芒，莫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没有的感觉。平时他自然也是有听歌的，遇到喜欢的歌还是哼上几句，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被深深地触动过，仿佛连灵魂深处都被抚慰到，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各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表演了！”一曲完毕，陈宝道，“因为，我们被天睿签下了！下次大家就可以到体育馆里看我们表演了！”
    不少人立即拍掌欢呼起来，却有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声愤怒地朝他们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坚持做独立乐队？！”
    陈宝有些愣住了，显然想不通这个女生为什么那么生气。
    “出道的话你们会变的！”女生瞪着他们，与其说愤怒倒不如说非常悲痛。
    此时，乔以哲接替了陈宝回答：“一直在地下虽然能随心所欲，但也只是孤芳自赏而已。我们要成为举世瞩目的乐队，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不断改变也是必须的事，而到了那一天，世界也会因我们的音乐而改变。”
    Loreley果然变成了举世瞩目的乐队呢，但这个冷漠的世界又是否真的有所改变？
    最后一首曲子快要结束的时候，像是感应到什么般，莫然不经意地转过头，只见最靠近出口的那个位置，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戴着围巾，半张脸都埋在布里，加上灯光昏暗，无法看得真切。他定定地看着台上，然后在结束之前转身离开。
    莫然猛地想起了电影《VelvetGoldmine》中，两个男主角在分手后互相偷偷去看对方的live——会是他吗？莫然站起来想追过去，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莫然！你也来看马戏团的演出吗？”
    莫然回过头，拉着他的人高高瘦瘦，扎着一条马尾辫，不正是顾梦瞳么？
    “瞳瞳……马戏团？”
    “就是Pthahnil现在的团啊，你不知道？！”
    Pthahnil，就是陆永泰在Loreley时就一直用的艺名。莫然这才记起，顾梦瞳一直就是Loreley的饭。那是2005年的事，跟顾梦瞳各自收到offer进入天睿后，却是在这次工作才逐渐熟络起来的。
    那时是Loreley的发展期，虽然逐渐有名气起来，但是曝光率和受众面还是比较窄，于是上面决定了要增加上节目的频率，把新曲子尽可能地推广到各个渠道。那天，他们便是要上夏至玖主持的一个节目。
    夏至玖，天睿最当红的偶像。他十三岁就被发掘接拍电影，一夜成为男女老幼都喜欢的童星，而随着他的成长，由于都是饰演运动员、实习医生、绝世好男友等正面角色，一直都保持着国民偶像的头衔。而他主持的节目，也是一直收视稳定。节目的形式是，每一集他会请一名客座主持和一组艺人对谈，每集的主题都会有所不同。无论是Loreley的经纪人还是身为队长的乔以哲都认为，在这种收视率高的节目中进行跨界碰撞，是有效扩展Loreley受众的一个途径。
    节目录制前，莫然先去录影厂做找Loreley的休息室以及领取稿件等准备工作。一边走在没人的走廊里寻着休息室的门牌，一边却听到前面拐角里由远至近传来激烈的争吵声音。
    “袁炽北你给老子站住！喂！我叫你去跟小玖对稿子听到没？！大男人的那么小气你不丢人吗？！”明明嗓音不粗，但这女生说起话来的语气却像个汉子一样。
    “要去你自己去！我跟他没话好说了！”被骂的男生也是一听就知道是个脾气暴躁的，“说我小气？！他妈的全世界就你跟陈和希最大方！”
    “你冲我们发脾气有个屁用？！他也是为了你们打掩护啊！这次就趁着一起做节目和好不成么？你也不想想你近来在八卦杂志出现的报道，泡吧打架什么都有，要不是我死命哄着Kenny张你连这个通告也没有！”
    “呵呵！”袁炽北冷笑，“说得好像很为我着想一样，你不就是看中这次的嘉宾是那支乐队么？你的手机铃声都是他们的曲子别以为我认不出来！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夏至玖的事，你根本就是私下答应了Kenny张监视我们来换取他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亏我当初还介绍你进来天睿，你根本是有异性没人性的白眼狼！”
    这……什么跟什么的乱七八糟关系。
    莫然觉得自己听到太多了，要是他是狗仔队都足够材料写一个月了，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他觉得自己应该转身，离开，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此时，吵架的两人已经走到拐角处转了出来了。
    六只眼的眼中均是尴尬的一愣。
    袁炽北纵然任性，倒未至于肆无忌惮到这种程度，虽然依旧摆着张臭脸，但闭上了嘴快步往前行。莫然认得出跟着他的那个女孩正是那天面试迟到的顾梦瞳，没想到她果然是袁炽北介绍的。顾梦瞳的眼眶有点红，但还是冲着莫然礼貌地一笑，然后匆匆追上袁炽北一起离开走廊。
    直到莫然找到Loreley的休息室并拿到稿子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袁炽北是今天的客座主持，他顿时不安起来——今天的录影能顺利吗？
    夏至玖：“呐，北，今天我们的嘉宾可是非常厉害哦！”
    袁炽北：“是呢！这个节目也是第一次请到摇滚乐队当嘉宾吧！”
    夏至玖：“是哦，而我们今天跟他们对谈的话题也是相当有爆炸性的。”
    袁炽北：“嗯嗯！今天的话题就是——同性恋！”
    全场顿时静掉了，在录影厂里看着的莫然心都悬起来了，开始还想着这个袁炽北还是有专业水平的，尽管心有芥蒂但镜头前依旧可以那么配合夏至玖，没想到果然是不按稿子来啊。
    但夏至玖不愧是从十三岁就出道的，只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你这家伙说的笑话还是那么冷啊！好了，我们先请我们今天的嘉宾出场——Loreley！”
    电视的画面一下子熄灭了。
    洗完澡出来的叶思危把遥控扔到一边，然后从后搂着莫然，咬着他的耳朵说：“不是在录制现场看过一遍了么？”
    莫然被他咬得发痒，笑着昂着脖子道：“你中午也吃过饭了还不是要吃晚饭？”
    叶思危一口啃在他的脖子上，闷声道：“还要吃你。”
    Loreley或许还没办法改变世界，但的确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例如莫然。如果不是那天傍晚听到了他们的音乐，他就不会进天睿，不会遇到叶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