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1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转眼七月悄然而至,而今夜又是十五。柳成章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圆月深深的叹了口气,自遇见那人之后,这已经是第五个十五,今夜却是有月无酒。他下意识的望向桃树之下,那里没有人,这才惊觉他们从未有过约定,一同喝酒不过是一时兴起。
——今夜,他可还会来?
柳成章一想到或许今夜见不到那人,便有些提不起兴致。他早早谴退了一众下人便是为了等那人出现,可如今看来却有些凄清。即使远处的丝竹之声从未间断,可那毕竟是旁人的,而他只能远远的看着,无从踏足……
——不过是个被排除在外之人……
柳成章自嘲的弯起嘴角,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是他奢求了,也罢……
他收回视线却还是止不住的落寞,人果真是贪婪的,只要尝试过一次便再也无法遏制住奢望。
柳成章无端的烦躁起来。
——不能再想了!
他索性将案上的宣纸铺开,亲手研好墨,提起笔略略思索。少顷,他才要落下笔去,浓黑的墨却先一步滴落纸上,迅速绽开来,一眼看去,那形状便如同几朵桃花。
柳成章顿觉有趣,于是顺着那墨点又添了几笔。点点墨色的桃花,苍劲有力的枝叶,而后是粗壮的树干,分明是随性而画,却意外的与院中那棵老桃树出奇的相似。
——似乎还缺了些什么……
远处的丝竹之声不曾停止,月光似水映照于纸上,柳成章脑中不期然便想起那夜。风过处,桃花瓣漫天飘舞,而那个白衣男子安静的站在桃树之下,五官似白玉雕琢,媚骨天成,难掩青涩的凤眸注视着他,突然弯唇一笑……
他一惊之下竟没有握好手中的笔,任它跌落于案上“啪嗒”一声,墨迹瞬时染黑了一片。
柳成章却没空理会,他连忙抬眼朝窗外望去,却发现桃树之下空空荡荡并没有人,转眼又看向案上的画,已经被墨迹染黑,看来是无法补救了……
难以言喻的滞涩之感涌上心头,他习惯性的弯了唇角,说不清此刻的失落是为何。
“柳兄……”突然有人唤他,只是这声音太过温润,听在耳中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分辨是否幻听。
柳成章有些狼狈的沿着声源寻去,在看清来人后却不禁有些失笑:“惜花……”
——他……终究还是来了。
“可惜今夜有月无酒,有些扫兴。”柳成章这样说着,心情却无端的好。“进屋与我一同品茶赏月如何?”
“无妨。”
柳成章径自布置起茶具来,抬眼见他进了屋,并没有多加招呼,只是随意道:“自便。”便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茶具,不再多看他一眼。
柳惜花微微挑了眉,不复初时的拘谨,倒是自顾自的观察起屋子来。
这屋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可细看之下,从家具到摆设无不是用的最珍贵的木料而制,并且做工十分精致,果真不愧是首富家的公子!
可柳惜花只是略略看了一圈,目光并没有稍作停留,当无意中看到案上的那幅未完成的画时却是愣了一下,便再也移不开眼去。
——那是……
——如此熟悉的桃树……
便如那夜,明月高悬,月华似水,那人独自坐于桃树之下,茕茕一身,被世人遗忘在丝竹歌舞之外,便是漫天的桃花瓣亦掩盖不住那人的孤寂。
他还记得那人转过头来看到他时,眼中的吃惊一闪即逝,随即冲他坦然一笑:“你私自闯入我的院中,便陪我喝上一杯权当赔罪如何?”
柳惜花不自觉的走过去伸手抚上那画。
——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惜花莫非也对书画有所钻研?”柳成章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惊了一惊。
他有些慌忙的答道:“不曾。”说完又颇为不好意思的加了句:“其实我连字都不识得。”
这回反倒是柳成章愣住了,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仿似白玉雕琢般的人物,居然会不识字!
看他的穿着也并不像是贫困潦倒之人,反倒应该出自殷实之家,但是各中缘由柳成章也识趣的并不多问。
“为兄教你可好?”
柳惜花闻言微微一愣,然而并未拒绝,反倒是欣喜道:“甚好。”
柳成章行至案前,“你想学哪些字?”
柳惜花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柳……”
“什么?”柳成章铺好了宣纸,抬起眸正好对上那人来不及转开的眼,只见那人有些窘迫的侧过脸,却将微微发红的耳朵暴露在他的面前。
“柳惜花。”
柳成章微微一愣,只当他是因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而有些羞耻,随即笑道:“好。”
柳惜花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看着那粘了墨汁的笔尖落下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每划一下都如同在他的心尖上撩拨一回,酥麻难耐。
“柳”
“惜”
“花”
他听见那人低沉的声音呢喃着这三个毫无关联的文字,却每一声都经由耳膜一路钻到他的心底。
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他不懂。当初不过是因为这人突然问起自己的名字,他才胡乱的编了一个。
慌乱中从了男子的姓氏,“惜花”二字也不过是脱口而出,可如今这三个胡诌的文字自这个男子口中念出来却让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悸动。
窗外的桃树被突来的风吹得哗哗作响,繁茂的枝叶随风摇晃,屋内的两人却丝毫未觉。
柳惜花聪慧得令柳成章啧啧惊叹,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他便能将典籍上的诗文默下来,而且字迹清秀非常。
柳成章念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他便能接着写道:“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摇晃的灯烛之下笔墨交错,时间都被两人抛诸脑后。
“惜花真是当世奇才。”柳成章拿起桌上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啧啧称赞,“若假以时日必定能考取功名创一番大事。”说道此处,他自己却突然黯了脸色。
柳惜花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柳兄怎么了?”
柳成章笑道:“只是想到为兄身负顽疾,不能与惜花共同闯荡,有些可惜罢了。”
柳惜花看着他欲言又止。
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身为男子却被当做女儿养在深闺,即使锦衣玉食,雕梁画柱也不过是金丝笼里不得自由却毫无办法的雀鸟。
那种无论如何都冲破不了的无力感,那种被戒除在外的孤寂,虽没有同样的际遇,二人的身份也相去甚远,可他却能感同身受。
前院传来的丝竹之声渐渐平息,柳惜花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
——或许可以……
他于是开口告了辞:“柳兄,如今夜色已深,小弟改日再来叨扰。”
柳成章只觉得短暂的相会有些遗憾,可介于夜色已深夜也没有挽留:“一路小心。”眼看那人就要踏出门去,他还是急急的加了一句:“惜花可平日里常来看看为兄。”
只见柳惜花的脚步一顿,随即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眸光潋滟:“甚好。”
柳成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后,突然心下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再也支持不住的伏倒在案上。
似乎是早有预料般,原本出了门的人又折了回来,还反手带上了房门。只见他径直走到柳成章身旁,看后者呼吸清浅睡得正好,便伸了手点上那人的额头,眸中精光一闪,贴在那人额上的手随即聚起一股银色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