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风奕轩和黎安之两人你侬我侬时提起过赫连祐，也记得风奕轩曾开玩笑说要将自己送予这人。原以为那颗残损的心早已麻木冰冷，可没想到那人残酷的话语一直言犹在耳，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的啃噬着自己的心肺。
    细心的赫连祐自然发现了季留玉这微妙的变化，看他轻轻闭上了眼又睁开，似是十分疲累的样子，方才那一闪而逝的任性也消失不见，纯净的眼里却只余下淡漠。
    “苏翎，我们回府罢。”季留玉淡淡吩咐，赫连祐却将折扇一伸，拦住了这对主仆，“我初来燕都就逢此佳节，实在难得。在下对这燕都的风土人情着实好奇，既然同是风王爷府上的人，不如你们就陪在下逛逛如何。”
    赫连祐这人脸皮着实厚，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拽着别人陪他的道理，苏翎有些不忿，但碍于自己的身份还是在季留玉开口拒绝之前躬身说道：“对不起赫连王子，我们家公子身子弱，不能在外面久留，而且回去的迟了，王爷会怪罪。”
    “王爷？你们的王爷早就醉成一滩烂泥了。”赫连祐轻笑，他话不假，风奕轩酒量素来不好，今夜又不知出了什么鬼，一个人闷声不停地喝着，事实上，他离席时，正看到醉醺醺的风奕轩被几个家仆搀下去休息了，“看他醉的那样，就算你一夜不归，他也觉察不出。”
    赫连祐虽然与季留玉相识甚短，但光靠瞧季留玉的容貌也不难猜出他与风奕轩的关系。毕竟他自己的国度也是盛行男风的，更别提这开放的中原燕都了。
    “就算王爷不知，我又为何要答应你。”季留玉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清冷孤傲，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听。
    “就凭，方才晚宴上那一曲离殇乐。”赫连祐笑意未减，举扇轻摇，真挚的眼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动人诚恳。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季留玉的身子不甚明显地震了震。
    “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想回去。”赫连祐继续补充道。
    世人都言知音难寻，那首离殇曲是季留玉自己谱的，寻常人或许能听出乐曲中的愁苦悲戚却没成想这个异邦男子能听出他的心碎，听出他的离殇。
    一曲离殇吟，孤心无语诉。他已经不必再询问赫连祐是怎么猜出弹琴的人是他了，也不必惊奇赫连祐知道他不想回府的心思，若是世间真有读心之术，眼前这男子一定是个中高手吧。
    只可惜，风奕轩说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季留玉自嘲地笑笑，却用不容人抗拒的口吻点了点头：“既然赫连王子执意如此，那季某今夜就舍命陪君子。”
    “可是季公子，你不回去王爷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苏翎还想争辩什么，季留玉却拂开了他搭在轮椅上的手：“你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赫连祐见季留玉答应了，大喜过望，立马趁热打铁：“就是。苏翎，你先回去，王爷问起你就说季公子身体不适在休息就是，我们就逛一会儿，晚上保准将人送回府。”赫连祐语调虽温和，看向苏翎的眼神却透着威胁，见这两人都如此坚持，苏翎没法，只好妥协，无奈地在季留玉耳边嘱咐几句就先行离去了。
    赫连祐一点也不见外地走到季留玉身后推起了他的轮椅沿着街边缓缓地逛了起来，这人很是瘦弱，整个身子都包裹在青绿色的水纹长袍里，宽宽的衣袖却像是怕冷似的拢在一起，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幽香。
    说是对燕都的景色好奇，赫连祐不过是对眼前这“意外相逢”了两次的绝色男子好奇吧，一路上他的眼睛都生了根似的牢牢扎在季留玉身上，只是季留玉却似乎很是快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街边的小贩，看着擦肩而过的公子姑娘，看着各色各异的五彩灯笼，眉眼难得地绽出了笑意。
    “十多年了，有十多年都没出来过了。”季留玉忽然轻声呢喃，不知是说给赫连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小时候有一次跟弟弟一起，在生辰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那时候还许了愿，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行万里路，踏遍这大好河山。”
    幼时就被困在深宫，好容易一朝得势，却又被风奕轩囚在王府。岁岁年年，不见天日。
    季留玉说着说着缄默了，一直侧耳倾听的赫连祐也缄默着。
    他的腿，已经残了，也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更别提实现那个原本可以达成的愿望。想到这个本该丰神俊逸潇洒蹁跹的男子要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赫连祐的心内居然闪过一丝心疼，为一个只见了两面的男子心疼。
    不知为何，赫连祐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熟悉，才见两面，却感觉已经认识了很久一般。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情不自禁地，赫连祐就把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虽然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