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话 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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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七逃出极乐楼时,天色仍然晦暗。兜兜转转许久,直到天亮了,才见这整条街都很诡异:街巷纵横交错,延伸到四处,每一层楼都修建的极高,街巷又极窄,压迫感不言而喻。明明每家每户都在头顶高悬大红灯笼,却似没有半点人气,唯一遇到的就是一些酒馆、青楼拉客的小倌,只是这路上大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开店都是多余,也不知道拿什么维持生计。
出乎冯七意料的是离寐并没有追上来,冯七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出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等到第二次经过同一地点时,却见到一家酒楼的小倌领着一个衣着华丽的新鬼走进大堂,新鬼作富家子弟打扮,不明所以,只当这是寻常人间的酒馆,而里头的掌柜笑脸相迎。
“原来都是靠骗,”冯七兀自嘀咕,“看来这整条街都是陷阱。”
冯七想起刚进血湖城时包子铺老板的叮嘱,要自己快快去投胎。因为要是误了时辰,就再也不能转世为人,只能滞留阴间了。想来这条街上的人,都是一个骗一个误了时辰的、不能再世为人的,又不甘心投入畜生道,就流浪在此,心地好些的,就断绝了投胎的念想,做起了生意;恶毒点的,就像极乐楼的姑娘们那样,等待哪个蠢货落入陷阱,顶替了他的身份去投胎。
冯七心里一紧,既怕被谁盗了命,也怕自己误了投胎时辰流落至此。
但心里越是害怕,就越是走不出这鬼地方,兜兜转转好多回,一不小心又回到原点。冯七几乎急的要哭了,咬咬牙,扯下簇新袍子的一角撕成细细的布条绑在路旁的柱子上,每走到一个路口都要张望犹豫好久,就这样谨慎却还是迷了路。又一次回到原点,冯七这才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原本做过记号的柱子不知是被谁把那布条扯掉了。
究竟是谁在拿自己开心?
冯七头皮一麻,首先想到的人是离寐。但离寐性子傲,不像是会使这些阴谋伎俩的家伙。四处张望一圈,每一个路口都是死寂的,右臂又一次阵阵作痛,冯七这才发现自己到现在都没舍得扔掉那刚才救过自己一命的铜镜。鼓起勇气举起铜镜向里面望去,自己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小小年纪的恶鬼,扎着羊角辫,画着红红白白的脸。
“既然我们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小鬼见踪迹被冯七发现,也不再躲藏,只是他们身形极小,即便如此也很难被发现。冯七原本还对这些小鬼有怜悯之情,但见他们如此恶毒,必然是聚在一起了成了气候,不能小瞧。
冯七抛下铜镜,护住右手的伤,搪塞他们道:“要不是折了这条手臂,我也不至于误了投胎时辰。现在不想其他,只是想找个医馆接一接断臂,你们要是认得,也省得我找路了。”
小鬼们不信冯七的话:“你在骗我!医馆我们认得,但要我们相信,发个誓来。”
冯七只能举手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
小鬼们摇头:“那要是有半句话是假的,就下辈子投胎成畜生,可好?”
冯七哭丧着脸,尊严全无:“好极,好极。”
小鬼们倒也爽快,见冯七这样应了就带他去医馆接骨。在路上,小鬼们向冯七透露:此处叫做息魂坊,原本是为了应付天灾人祸死者太多,阴间专辟出来供鬼魂栖身的,在这样的盛世就变成了恶鬼聚集之所。鬼差懒得管这群肮脏发臭的游魂,任由他们在此自生自灭。一旦踏入这里,想要再走,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冯七暗想,这可能就是离寐不急于寻找自己的原因。
小鬼带着冯七进了医馆,等到日上三杆才等到大夫接诊。接骨要一吊钱的诊金,他没钱,只能求了求大夫,大夫就拿冯七绑着做记号的布条替他稍微包扎了一下,不过骨头没接正,手使不上力。
往后的几天冯七一直被小鬼缠着,他们似乎铁了心不让冯七迈出息魂坊一步。冯七软磨硬泡都不行,和小鬼之间闹了嫌隙,更是当他问到投胎成人在阴间耽搁不能过七日时,心中顿时涌起狠辣之意。
逼迫冯七剑走偏锋的原因,是当晚他梦到了方壁洛。梦中的场景似乎是道观的偏殿,方壁洛穿一身白袍举起断肠草汤药一饮而尽,说要来阴间寻找自己的下落。冯七梦醒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满心想着莫不是自己把方壁洛也给害死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行,得快去投胎,哪怕是畜生道也好,求鬼差放过方壁洛。这几天他也对这里的路熟悉了,不再像上次那样轻易迷路。只要一脱身,就尽快赶去黄泉渡口。
下定了决心,他次日便以偷窃为由将小鬼们骗到了这里最危险的一处巷子。这巷子是最凶狠的几个地头蛇的地盘,冯七到这里是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心态:自己是个大人,好歹比小孩子禁打,只要他们受了伤,自己又能逃出去,就没人再来阻拦了。
按照自己生前的见识,是断然想不到这些的。冯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死后竟然头脑清醒了不少,只当是这里人情险恶,自己不得不多长个心眼。大概是小鬼几天下来开始信任自己,竟然当真跟着他去了,果不其然,他们在那边没多久,就遭到了几只猛鬼一顿暴打。小鬼们都被打的抽泣不止、哭爹喊娘,冯七闷不吭声的挨着,没多久也是鼻青脸肿。就在这时,巷子尽头一袭红衣飘过。
“离寐!”冯七高呼一声她的名字,袖子一甩伸手摆出一道结印,下令:“给我烧!”
“是,主人。”离寐单膝跪下恭敬行了个礼,继而飞身向前,**甩得如鸟翅一般,口中吐出的火焰将那些鬼魂烧了个干净。
等到离寐将倒地不起的冯七扶起来,又将他的断臂接好,这才恋恋不舍的问:“流觞,你当真要去投胎?”
眼神中的灼灼情意,任是瞎子也能看出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戚流觞,我叫冯七。”冯七推开离寐,也是碍于她精怪的身份,“救命之恩,小人来世再报。”
离寐性格虽如火一般,对冯七却显得犹豫不定。眼睁睁的放冯七已经走出了大老远,她又忍不住声嘶力竭道:“不,你就是戚流觞!你只是忘记了!”
冯七比了比袖中藏着的那道结印,心想若不是前世的戚流觞,就凭自己在酒馆当了十多年小二,怎么懂得这些玄黄之术。但自己毕竟不是戚流觞,那结印什么含义,他也不懂,何必让离寐多生念想,便挥袖道:“忘记?那就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