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轰隆隆做声，昨天不正常的炎热今天看来免不了一场暴风
    雨。早上七点半，钟皓天依然在书房画着图稿，今天务必要敲定最终用
    料。MG总公司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大家手忙脚乱了大半个月，他已经连续
    加班了四个日夜，总算事情基本进入了平稳。忽然手边手机震动——是MG
    Case的总负责人Vic的短信。
    ‘皓天，这几天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再去苏州那家厂看看。’想
    起，三天后需要出差去供货商那儿。
    ‘你也是。我们后天见。’钟皓天马上回了Vic。
    家里此刻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这几天他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无暇照
    顾安安，陆励成正好Case和Case之间有几天假期主动提出带着安安去张凌
    那玩几天，可可和安安上次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经常通电话。给自己泡了
    杯热茶，总算今天可以睡一整天了，伸了个懒腰，钟皓天揉了下眼皮。外
    面的天打过雷声后竟然返了晴天，上海的天气一直以来都那么捉摸不透。
    立刻拿起手机给陆励成发了简讯，让他注意安安的保暖。
    ‘你好好睡，安安我会照顾的。’没过多久，陆励成竟然回了短信。
    ‘那么早？安安呢？你不多睡会儿？’钟皓天同时也担心陆励成的健
    康，怎么连度假都熬夜。
    ‘昨天和张凌聊天聊晚了，可可和安安在一起睡。今天中午我们就能
    到家，你儿子想死你了。’陆励成斜躺在床上给钟皓天回简讯。
    ‘路上注意安全，今天晚上我煮点好的。’钟皓天想到今天安安和陆
    励成回来就开心得笑眯了眼，这几天的忙碌着实让他辛苦，但是最挂心的
    还是儿子和陆励成。
    钟皓天放下手机，外面的太阳露了出来红光射进屋内，看来，又是个
    炎热的天。秋天的天气反复不定，想着晚上还是有降温可能，他提早把三
    人的薄毛衣都拿了出来。
    在一起生活这几个月，起初担心安安和陆励成会无法融洽相处，现
    在来看情况非常好，安安曾经暗暗对自己说，挺喜欢这个叔叔的。虽然他
    知道是因为陆励成一直在买东西博得安安的好感，但是他心里已经很宽慰
    了。可是，让陆励成带孩子他总是不放心，毕竟安安是他的孩子，陆励成
    是因为他而企图接纳安安，他不想给陆励成带去太多负担。
    “喵——喵——”忽然脚下有一团白毛蹭着钟皓天的脚跟——是安安
    捡来的小猫米粒。
    因为这只小猫，安安曾经从幼儿园出逃闹了场大风波，最后还让陆励
    成向别人道歉，而且它还抓破了客厅昂贵的沙发，这房子是陆励成的家，
    他不想给陆励成惹任何麻烦。如果不是陆励成一再说好话，他早就把这只
    小猫送人了。无奈捧起小猫，米粒在钟皓天手里总是弱小而无助的，仔细
    看看挺像安安，顿时心里柔化了一半。拿出家里的幼猫粮给它碗里添了
    些，放下米粒，它马上站在碗边吃了起来。
    金秋，是张凌的凌家山庄最繁忙的黄金期。钟皓天MG的Case工程现在
    正处于最关键的时期，他听说总部那忽然换了所有原先敲定的计划，钟皓
    天为此需要连续加班。安安在家，总是给他分心，所以陆励成看自己有几
    天假就带着安安来张凌这里度假，反正孩子总是说要和可可见面玩。
    ※※※※※
    “陆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安安坐在陆励成吉普车里向往外张
    望风景问道。
    “还有一个半小时，你累了就睡会儿。”张凌的凌家山庄在上海周
    边，所以开车来回需要几个小时所以他们很早就从山庄出发回上海。
    “睡不着。”安安摇头继续晃着脚说，“回家让爸爸烧茄子还有鸡蛋
    羹，我要吃。”
    “你爸爸最近忙得很，我来替他烧。”陆励成目视前方道。
    “哦——”拉长音调，孩子点点头。
    他早就习惯和这个原本不是家人的叔叔一起生活，对陆励成的印象也
    不再是刚刚见面时那个凶巴巴的陆叔叔，相处至今觉得这个叔叔人不错而
    且还会替他们烧饭、替他买好多东西，以前从来没人对他和他爸爸那么好
    过。
    “别乱动！”看到安安又开始多动在座位上蹦上蹦下，陆励成微皱眉
    小声呵斥了下。安安立即安静地坐好，拿出小书包里面的图册看起来。
    回想起昨天晚上张凌的话，“没想到，我能见到陆励成带孩子的一
    天。你做的不错，安安很听你的话。陆励成想做到的，果然都做得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些日子大家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感情，而
    且，这孩子其实和自己挺有缘的，他也没想到安安会听他的话。安安的
    脾气和钟皓天不同，看似乖巧其实犟的很。他承认，他对小孩没有任何耐
    心，所以很多小孩看到他，都有点怕。唯独安安不同，他和安安有时候发
    生争执，小孩会顶撞回去，不过大部分时间，安安总是不自觉听他的话，
    就算罚站这种，也温顺接受。安安很聪明，他觉得这孩子不好好培养可
    惜，况且这脾气不好好教育，以后也是会闯祸的个性。安安在幼儿园里
    面，也不是好欺负的角色。以前总觉得安安很弱小，会被欺负，后来去接
    孩子，老师偶尔总是说孩子在幼儿园又把哪个小孩气哭了。在钟皓天身
    边，安安喜欢撒娇明明会做的也装作不会，也许这就是孩子对父亲依恋的
    表现吧。
    ※※※※※
    驱车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和安安都饥肠辘辘。安安欢呼一
    声，夺下陆励成手中钥匙就去开了门，陆励成还未进去就听见安安叫爸爸
    的声音，陆励成勾起嘴角，锁了车门后才进门。
    “爸爸，我和你说这个是张叔叔给我的。”安安高举张凌给他的遥控
    汽车开心地围着钟皓天打转。
    身穿米白色睡衣的钟皓天搂着活泼的儿子微笑点头分享他的喜悦，只
    是笑得有些勉强嘴唇的颜色泛白。
    “怎么了？不舒服？”察觉到异常的陆励成立刻坐到钟皓天身边问。
    钟皓天抬起头，看着刚回家的陆励成，面色很不好看，眼神甚至透
    露出求救的味道。陆励成知道钟皓天肯定发生了什么，马上支开安安去洗
    澡。
    “到底怎么回事？”看安安进了浴室，陆励成低声问坐在沙发上的钟
    皓天。
    ‘小米粒不见了。’钟皓天愁云满面地在陆励成手掌写着。
    “找了没？”陆励成一惊，难怪他觉得进门怎么那么安静，米粒没像
    往常那样出来迎接安安。
    ‘找了三个小时还是没影子。’钟皓天气馁地一泄，瘫在沙发后背
    上。
    今天原本想出门给家里买菜，他忘记开门前把米粒关笼子，谁知道门
    一开，那小猫就像火箭似地串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没了踪影。着急
    地在附近找了三个多小时，他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叫米粒名字，只能拼命翻
    每个角落，连安安捡到它的那个地方都找了，就是没了。安安那么喜欢米
    粒，他知道儿子一定会责怪他。
    “米粒，米粒！”果然安安洗澡完一边擦自己的头发一边在客厅开始
    找寻米粒，“米粒，今天陆叔叔给你买新礼物了。”安安拿出陆励成给米
    粒买的新玩具开心地又回到客厅找小猫。
    “安安过来。”陆励成对安安招招手，安安见到后捧着玩具跑到了陆
    励成跟前听着，“有件事想和你说，你先坐下来。”拍拍身边的沙发，眼
    神示意让钟皓天去厨房准备饭菜。
    钟皓天原本想自己解释，可是他口不能言只能让陆励成替他告诉安
    安，而且这次是他的责任，害怕面对儿子失望的脸。怀着不安和愧疚，钟
    皓天进了厨房耳朵时刻听着客厅的情况，心不在焉剥着手里的毛豆。
    “不会的！”突然安安在客厅叫了起来，钟皓天的心一震。
    陆励成看着安安眼眶立即红了起来，马上尽量安抚他的情绪：“小米
    粒是趁你爸爸开门时候自己逃出去的，也许它听到它妈妈在叫它。”
    “米粒没有爸爸和妈妈。”安安眼泪流了下来，模糊不清地说着，
    “我要去找米粒。”抹去眼泪，安安打算开门出去。可是现在外面狂风大
    作，一场风雨马上就要来到。陆励成拉住安安，叹了口气，他知道孩子有
    多喜欢那只小猫，可是看情况是找不回来了。
    “我要找米粒，我要找米粒！”安安在陆励成怀里拼命挣扎，他不
    管外面风雨有多大一定要把米粒找回来。“外面要下雨了，米粒会生病
    的！”
    钟皓天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安安哭得那么伤心他也非常难受，
    不断后悔为什么今天忘记把小猫关进笼子。
    “安安，等暑假叔叔和爸爸带你去日本迪斯尼好吗？”陆励成把孩子
    放在沙发上柔声劝道，“不想去迪斯尼，我们就去埃及看金字塔？或者你
    想去哪里，爸爸可以带你去的。”说完陆励成对钟皓天眨了下眼。
    钟皓天慢慢靠近安安，蹲下身体搂住孩子安抚地拍着他的背部点头。
    “不要，我只要米粒！”安安用力推开钟皓天吼道，“爸爸骗人，爸
    爸是骗子！骗子！一定是存心放走米粒的，爸爸一直讨厌米粒！”
    “安安，你太过分了！”陆励成站起身提高音调道，“你怎么能这样
    说你爸爸？”
    “本来就是！爸爸从来没喜欢过米粒，米粒那么可爱他老想把它
    送走！”安安盯着陆励成眼睛通红，“米粒是我好朋友，他把米粒赶走
    了！”
    钟皓天拿上西装，准备出门继续找米粒被陆励成扯住了：“现在外面
    打雷下雨的，你出去也肯定找不到的。”
    安安哭得嗓子也哑了，站起来怒视钟皓天一把抹去眼泪倔强地自己穿
    好小鞋子打开门冲了出去。
    “安安！”陆励成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就上前把孩子拉了回来，“听
    话，你先在家待着，好好想办法。”
    ※※※※※
    晚上八点，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安安的抽泣声。钟皓天不安地搓着自己
    的手臂，看儿子哭得没了力气心疼得拿出面纸想替儿子擦脸，被安安推了
    开来。
    “饿了吧，我们吃饭好不好？”陆励成坐在安安身边说，“今天不是
    回来的时候吵着要吃虾仁吗？爸爸给你烧了很多，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
    不好？”
    “不饿。”安安边哽咽边回答，“我只要米粒。”
    陆励成叹息道：“明天，我们把米粒照片放大贴附近，大家一起帮忙
    找肯定能找到的。”
    钟皓天也坐了下来，对儿子点点头。如果能找到米粒，给人家酬金都
    行，这次的确是他太大意，把米粒放了出去。
    “没用的。”安安拿出给米粒新买的玩具又难受得红了眼睛，“再也
    找不到米粒了，在家我一个人只有米粒陪我。”
    这句话说得陆励成和钟皓天都一阵心酸，安安从小就一个人在家不是
    被丢家里就是寄放幼儿园，米粒让安安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在家不
    再寂寞得只能画画对着空气发呆。
    “爸爸刚刚说，给安安再带个小猫好不好？和米粒一样的。”陆励成
    也不知怎么安慰小孩，只想着再买只差不多的小猫陪给安安。
    “不要！”安安对着钟皓天瞪着眼睛，“就是你，一直想赶走米粒它
    才跑掉的！”
    被孩子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钟皓天手指颤了颤，他已经道歉了，真
    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孩子。要不是陆励成拦着，他还是想出去找找说不定
    能找到米粒。
    “和你说多少次了，怎么能那么说你爸爸？”陆励成开始拉下脸严肃
    道，“你爸爸加班工作那么辛苦，米粒跑出去是意外，已经道歉了，你还
    想怎么样？”
    “我就要米粒，我就要米粒！”安安看着陆励成再次哭泣起来，“米
    粒回来——！”
    钟皓天手足无措，靠近安安把他搂进怀里安慰，只要能让孩子情绪
    好点，他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安安已经哭了几个小时，一点不见好，不要
    说带孩子去旅游，就是让他马上放弃MG的工程陪着孩子立即出发去他想去
    的地方，他都愿意答应。安安从小在家都孤孤单单的，他为什么总是容不
    得那只猫，他和陆励成的感情问题不该牺牲孩子的幸福。那只小猫抓坏陆
    励成的沙发，给陆励成惹麻烦都是他的问题，不是陆励成的，更不是安安
    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陆叔叔是合租的朋友。都怪他太大
    意，一时糊涂忘了把小猫看住。
    “你再吵，米粒也回不来了。”陆励成已经失去了耐心，“爸爸道歉
    过了，还能怎么办？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如你所愿的。况且，
    当初说过米粒你会自己好好照顾，结果米粒的猫砂、米粒吃饭都是我和你
    爸爸在管，你有负责过吗？现在洗脸吃饭。”
    “我不！”安安回头道，“我有给米粒画画，还有替他整理小窝。
    爸爸本来答应过要养米粒，可是好几次他都想送走米粒！爸爸就是个大骗
    子，一直在骗我！”
    钟皓天无力地吸气后，拍拍安安的小肩膀做了个吃饭的手势讨好地对
    孩子笑笑，然后做了个出门动作，意思是吃完饭一起去找米粒。
    忽然，安安一手打开钟皓天的手臂厉声道：“爸爸是大骗子！陈世
    美！大家都说爸爸是陈世美！”
    话音刚落地，钟皓天脸色煞白表情凝固在空气中眼睛睁大看着安安，
    似乎呼吸都已经停止，目光震惊又悲切。
    “钟安！”与此同时，陆励成发出一声怒吼响彻整个房子，怒声后一
    时屋子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安安被吼声吓到缩了缩，看见陆励成的眼神冷厉地看着他，安安怕得
    脑袋一片空白，不敢动半分，大气不敢出一点。
    “赶快向你爸爸道歉，立刻！马上！”陆励成盯着钟安指着钟皓天沉
    下声道。
    “我——”安安坐在沙发上不敢动，想向父亲道歉可是看到沙发后空
    空如也的小笼子想起再也回不来的米粒，一腔悲伤又涌了上来，“我要米
    粒，我要米粒！你们都欺负我和米粒！”说完“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忽然安安感到自己被人腾空抱起，是陆励成提着他的腰直接拽了起来
    走上楼。安安怕得大叫：“我不要，我不要！”
    方才没反应过来的钟皓天马上站起来，想把儿子抱回来却被陆励成
    瞪着说：“这次你得听我的。”说完把安安丢进小房间反锁了起来。没多
    久，安安敲门不停哭喊。
    钟皓天颓然坐在沙发上，脑子嗡嗡作响脑海中不断回响安安叫自己
    陈世美。过去的噩梦扑面而来，为什么总是不放过他，为什么连安安都这
    样看他？用手捂着脸，眼泪打湿了手掌。他可以容忍任何人对他过去的评
    价，可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安安鄙夷的目光，他最怕的，就是孩子有一
    天会嫌弃他这个父亲，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样一个人。身体不自觉在颤抖，
    他没想到这天会来的那么快，终究孩子有一天还是会离开他并且不屑他这
    个做父亲的。
    “他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陆励成轻轻坐在他身边，手指和他的手指
    交错在一起轻柔地安慰着。
    绝望地摇头，侧躺在沙发上眼泪不断流下，他快要失去安安了。
    “相信我，安安今天只是一时口没遮拦。他那么小，怎么会知道那什
    么意思，一定是看电视学的。”陆励成坚定地握着钟皓天的手，“你儿子
    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犟起来跟头小牛一样。”为了使钟皓天放松，陆励
    成带着轻松的笑意继续道：“等明天哭完就没事了，上次他吵着要去坐云
    霄飞车还不是哭了大半天，第二天拿着新画册就忘了？”
    钟皓天闭着眼睛不停摇头，疲倦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神木讷地
    看着前方。
    揽着钟皓天的腰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陆励成知道这次安安把钟皓
    天伤得多深。他一直那么在意那段过去，原本就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
    怕别人旧事重提，他怕别人的目光，所以他才一直在逃避，那是钟皓天心
    里去不掉的心病。安安可以说是他的精神寄托，现在这个他全身心照顾的
    孩子，竟然用他最不堪的过去怒斥他这个父亲，让他怎么会不难受？
    夜，深了。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止叫嚣，只是钟皓天心里冰冷的雨夜其
    实从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