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Iris，把今天的翻译资料传真过来。”陆励成边低头办公边给
    自己的临时助理Iris打了个内线电话。
    距离钟皓天出院已经一个多星期，陆励成也回公司工作好几天。自从
    退出RU收购计划，总公司对他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无论何种理由，丢下那
    么个重大的摊子给公司惹了不少的麻烦，还要费尽心思安抚RU公司的新任
    总裁Sean。原本Sean就对Olive瞧不上眼，更何况Olive曾经站在他弟弟一
    方而想绊倒自己。听说陆励成退出计划，让Olive接手收购计划，险些想
    毁约寻找其他合作伙伴。幸亏MG总公司负责人亲自出面道歉、安抚这才平
    息。
    看了眼时钟，现在正好下午三点。手头上的事情零碎却还算轻松，完
    成这个表格就能下班。以往忙碌的陆励成，却只被指派做些小Case，这就
    是私自退出计划的代价，上层对他的惩罚。如若这次计划成功，那么他自
    己心里清楚以后面临Olive的打压将更为严峻。可是，他并没后悔过当初
    做的决定。如果钟皓天真的癌症复发，那么和RU的收购计划比起来又算什
    么呢。
    想起出院时，他送钟皓天回家转身离开时他的眼神，他知道，对方想
    对他表示感激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因为那个吻，他知道了他对他的感情，
    所以，他不知所措。正因如此，他才更确定钟皓天对他不是没有感情的。
    他是男人，皓天也是，换做其他人，他一定会避而远之，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知道，钟皓天的心里不是没有他，他给他时间考虑，理清这段感
    情。
    ‘Elliott，今天下班去喝一杯？’忽然MSN跳出Ian的信息。
    ‘没问题，老地方？你老婆不是让你戒酒吗？’陆励成笑着回复。
    ‘老地方。老婆带着儿子去了娘家，难得轻松恢复单身。’Ian放下
    图稿兴高采烈地打字。
    ‘Ok。’答应Ian后，陆励成加快手头的速度。反正现在不给他
    Case，不如自己给自己继续放假。而且对他来说，目前最大的企划案是钟
    皓天。
    ※※※※※
    陆励成和Ian时常会去巨鹿路的一家酒吧，不但可以看球，环境也不
    算吵闹。当陆励成打车到酒吧时，一进去便看到钟皓天坐在Ian身边还有
    其他Ian的属下。
    “Elliott！”一见到陆励成进来，Ian便热情地朝他挥手。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热闹。”陆励成面带笑意来到Ian跟前，轻轻
    带过一眼同样诧异的钟皓天目光不自觉透露出柔情。
    “你竟然不知道？”Ian勾住陆励成的脖子，“你们公司的装修投标
    Case，我们中了。”
    MG上海分公司目前在浦西，虽然地段不错但是大楼及其设备都有些陈
    旧了，所以决定明年搬去浦东一个繁华地段的办公楼，这样的话就需要装
    修设计。Ian曾经拜托自己推荐他们的工作室，因为他和负责人还算比较
    交好，让陆励成为难了好一阵子。他一向公私分明，何况这也并非他的工
    作范畴不可能越权。最后，他只是在这次Case负责人面前提了下他们的工
    作室名字说有意想投标，能否亲自看图稿，因为Ian知道自己的工作室名
    气不大，怕被下面那些不懂设计的助理淘汰。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
    次Case负责人和他作风很像，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那恭喜。”陆励成点了杯啤酒，碰了碰Ian的杯子。
    闹哄哄一群人在那里喝酒吃东西，唯独钟皓天安静地在角落看着他
    们，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不舒服？”陆励成挨着钟皓天身边坐下低声问。
    一个星期不见，原本养回来的脸颊又有些消瘦。他很担心钟皓天的身
    体，毕竟上次太惊险，医生说过要避免复发的可能性。这病，始终是陆励
    成心头的大石头。
    陆励成的到来让钟皓天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公司庆祝Case投标成功，
    Ian会把他叫来。但是细想MG公司的Case，可能陆励成也有份出力。这人
    一直公私分明，所以钟皓天没往这方面多想，以为只是巧合。
    钟皓天没想到陆励成会出现在这儿，以为会尴尬得不知怎么去面对
    他，却被他一句简单的关怀心里泛起暖意。
    见钟皓天摇头，对自己回以笑容，他知道钟皓天一定有心事。这人就
    是如此不喜欢给人惹麻烦，也不喜欢把自己的心坦诚地告诉别人，那个人
    对他越好，他越不会说。这也是他爱钟皓天的地方，什么都自己扛下来，
    明明他并非表面那么坚强。
    “你怎么喝酒？”看到钟皓天喝了口鸡尾酒，陆励成皱眉道。不由分
    说地把鸡尾酒挪开，为他点了杯果汁。
    “鸡尾酒没事的，皓天又不是小孩子了。”Ian见到摆手道，这老同
    学有时候就是那么严肃。
    不理会Ian，陆励成依旧把果汁推给钟皓天。
    “你忘记医生的嘱咐了？万一不舒服，安安怎么办。”轻声劝钟皓天
    后，陆励成把鸡尾酒让侍应收了下去。
    “这次没想到那么顺利。”Ian得意地说，“Mlio真是年青有为。”
    “Boss，你太抬举我了。”远处的Mlio端着酒杯走过来，站在钟皓天
    面前坐下继续道，“前辈也出了很大的力。”
    钟皓天拿起果汁喝了几口，没有看Mlio和Ian。
    Ian显然喝多了，有些得瑟，便把今天中标的图纸拿给陆励成看。这
    次要不是陆励成帮忙也不会如此顺利，陆励成拿过图纸扫了几眼，便勾起
    笑容。点了两杯酒请Ian和Mlio，然后就和Ian叙旧去了。
    ※※※※※
    看陆励成离开身边，钟皓天才把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出院这一周，
    发生了很多事。看了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打开手机，写了条短信给
    杨真真。
    是的，杨真真回国了。在美国念完一段时期的语言学校，杨真真非常
    想念夏家就准备回来顺便带孩子也回厦门过段生活。自从离婚后，他们就
    没再见面。杨真真知道自己得病，也知道自己母亲过世，可是从未提及来
    探望自己。他理解她，谁会再想见到间接害死她母亲的男人呢？自己对她
    来说，可能是一场不想再回首的噩梦。
    以为见面会尴尬，谁知对方见了自己竟然哭了起来。他和杨真真青梅
    竹马，那么多年生命中不可能磨灭对方的影子。她为了供他去国外念书，
    打工赚钱给自己。这样的好女人，是他没福气不懂得珍视她，如今走到这
    份田地，完全是他钟皓天一个人的罪孽。擦去她的眼泪，仿佛想起曾经那
    个在自己怀里羞涩的少女。沧海桑田，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好好照顾自己。”杨真真哽咽着抱住钟皓天说。她的怨，她的恨，
    在见到无法开口的钟皓天时，烟消云散。曾经她有多爱钟皓天，就有多恨
    这个男人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个人，伴随自己从少女到女人的蜕
    变。女人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而这个男人占据了自己整个青春。他们虽
    是协议和平离婚，但是她心里清楚那是因为那些曾经积累不想回忆的过
    去，压垮了他们。她和钟皓天复婚是赌博，可惜他们都输了。输在他们太
    过自信，太过天真。以为一切都可以抹去，可是午夜梦回和这个男人同床
    共枕之时她便会回忆那个为自己操劳大半生的母亲。那个坎，她过不去。
    在国外时，知道钟皓天得了癌症并且母亲也过世了，她想过回国探
    望，却无法迈开那个脚步。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再深陷泥沼。她知道
    自己对他依然怀着爱意，可是这种爱意终究会杀死他们彼此。
    但是当她现在见到这个男人，仿佛是前世那么遥远。而那种爱意，那
    种怨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放下。那个拥抱带着祝
    福和心疼，她释怀了。那个曾经俊朗的男孩儿，温柔的情人和负心的丈夫
    都成为过去。现在，他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
    听见杨真真的那句话，钟皓天的眼眶红了起来。他和她，都太累了。
    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有愧疚也有美好的过去。他后悔没有珍惜这个为自己
    付出青春的女人，但是失去了，便是失去了。他只有每天祈祷这个被他伤
    害得体无完肤的前妻，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现在见到她居然依然温柔地
    祝福自己，他的心得到了一种救赎。他知道，她放下了他们的曾经。那么
    他也得到了释放，从自责和愧疚中解救了出来。他感激这个善良的女人，
    愿意原谅他。
    安安就这样，随着杨真真回了夏家过暑假。每天他都会询问孩子的情
    况，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杨真真很快回复了自己，还附带了彩信：安安在
    海边玩沙土，杨真真抱着他盖“城堡”。钟皓天欣慰地合上手机，随手拿
    起陆励成给他点的果汁喝了几口。
    ※※※※※
    “为什么不点些吃的？”不知何时陆励成已经和Ian叙旧完坐在了他
    的身边。
    轻轻摇头，躲开他关切的眼神。钟皓天不停喝着果汁，可是又消瘦的
    脸颊让陆励成很担心。看他今天脾气这么拗，他也不会逼着他。淡淡叹了
    口气，陆励成点了些小食推到他的面前示意他稍微吃点东西，虽然是些油
    炸食品，好过空肚子又喝酒又喝饮料对胃不好。看钟皓天开始百无聊赖吃
    自己点的小食，才稍微放心些。
    “Elliott，我先回去了。”喝得颠三倒四的Ian走过来拍了下陆励成
    的肩膀说。
    “回去小心点。”陆励成点点头。
    “你说的事，放心。”说完看了眼身边望着自己的钟皓天，顺口对钟
    皓天道别后便被属下搀扶出去准备送他回家。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事务所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钟皓天还在原
    位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饮料。
    “我送你回去吧。”陆励成开口道。
    ‘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钟皓天用笔写在纸垫上递给陆励成。
    “这里深夜很难打车，再说我司机已经到了路口。”陆励成知道今天
    钟皓天情绪低落小声说道。
    钟皓天没有再拒绝陆励成的好意。一周来，他也没有停止过对他自
    己和陆励成之间感情的思考。只是千丝万缕，理不清怎么会发生了那么
    强烈的变化。他知道陆励成对他的好，陆励成对他的照顾和关怀他都铭记
    于心。可是他对陆励成的感情呢？他们都是大男人，他甚至有段失败的婚
    姻，而陆励成也曾经有过女友从未听说他喜欢男人，可是，就是那么发生
    了。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在身边的那个人，在他最无助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是
    那个人，都是陆励成。
    他对他呢？自从来上海后，他一直忙于生计和照顾孩子。只有在陆励
    成身边的时候，才找回曾经的那种轻松和快乐。可以畅所欲言他最近的见
    闻，可以谈论他们所爱的作者的感受，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彼此相约吃顿
    饭。正因为陆励成的认真，他才不想草率回应。他需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
    案，不想伤了陆励成也不想辜负陆励成对他的好。
    靠在皮质车座上，钟皓天慢慢睡了过去。这一周，对他来说太累了，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MG上海分公司的Case，是政府Case后Ian最重视的一项。为确保设计
    的质量，让他参与了设计当然还有Milo。笑自己依然太过高看自己，在别
    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混饭吃的设计师，又怎么会是当年那个设计界的新起之
    秀呢？钟皓天三个字，早就被人遗忘在记忆的沙尘中。他竟然还抱有一股
    热忱，希望自己的成果得到认同。安安去了厦门后，他更是废寝忘食地投
    入这个Case，几夜没睡反复修改设计稿。
    当Ian宣布中标时，他很激动。其实他并不在乎最后负责人的位子，
    他只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没想到，上报主要设计师的名字是Milo。
    当时他愣了许久，慢慢坐回自己办工桌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每个
    人都觉得，他已经对这份职业无欲无求，只需要分些钱养活安安便可。是
    啊，他还有什么好要求？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能有个地方收留就应该感
    恩戴德。Ian的确对自己很好，可是每个设计的图稿都是自己的心血，看
    着它被别人生生夺取，心里的滋味只有他知道。拿着Ian分给自己额外的
    钱，他依然笑着收下了。
    别人想的没错，他需要钱养活孩子供他上学、生活。他也彻底看清了
    自己，对于未来事业的憧憬，就是可笑的泡沫一碰即碎。他以后会把自己
    藏起来，不会再有任何期待。
    ※※※※※
    车缓缓停在了钟皓天居住的楼下，陆励成见他沉沉地睡着，便轻声让
    司机先回家，不想打扰钟皓天的睡眠。
    他的心思，陆励成已经明了。在见到那张细腻的稿纸时，那笔触他再
    熟悉不过。那是钟皓天的素描图，无论是Ian还是Milo都无法勾勒出那么
    漂亮的线条。他的沉默，他的苦闷，陆励成都知道。
    他可以想象钟皓天在事务所的处境。那个Milo虽是设计界新星，Ian
    把他当金字招牌一样到处当筹码投标，但是那种妒才之心他也一清二楚。
    不要说Milo，Ian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才华远远不如钟皓天。
    他查阅过钟皓天过往的成绩，以前随便拿一个Case都能压住Ian。Ian
    对设计的热爱，他不可否认，否则也不会当年执意要转系，搞得差点和家
    里决裂。但是，天赋不是努力可以得来的。钟皓天当年那么年轻，就得了
    好几个设计大奖又拿下厦门市政府的设计Case，要不是那场变故，他完全
    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
    现如今，寄人篱下，Ian对他的才华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嫉妒吗？越
    在乎，越嫉妒。Ian和他那么多年老同学，这人看似豁达，但是对这方面
    相当要强，同时会偏于狭隘。他掐准了钟皓天的处境，不会离开事务所，
    所以为了利益捧自己事务所另一个新人。其实他对Milo也只是棋子，一个
    招标的筹码。这个奖，不知是他通了多少关系让Milo得的，所以Milo不敢
    骑到他的头上，他也有克制住Milo的办法。
    但是钟皓天，就是个牺牲品。他拥有过人的才华，Ian知道他的设计
    稿才是最大的胜算。觉得一个给钱一个给名，他渔翁得利双赢局面。其
    实，他事务所怎么做是他的事情，陆励成绝不干预，商场如战场耍些手段
    是必要的。可是，偏偏是钟皓天。
    见过图稿后，陆励成把Ian拉去角落谈了许久。他开门见山地说，那
    图稿的原作者是谁时，Ian惊讶又心虚地看着自己。
    “Ian，我不管你事务所到底是怎么安排投标。但是，这次招标Case
    我推荐的你，MG公司都知道。”陆励成严肃地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
    我担当不起。”
    “怎么会出纰漏？”Ian心虚地喝了口啤酒道。
    “我记得上次钟皓天背黑锅，应该也是为了那个Milo吧。”陆励成没
    好气的说，“这样一个捅娄子的人来负责MG的上海分公司装修Case，我不
    信任你。”
    “可是名字已经报上去了，而且钟皓天不能说话怎么负责？”从大学
    时代就认识陆励成的Ian很少见到这人动真气，所以Ian知道他所说的每一
    句都不是开玩笑。
    “可以请助理。我不管你怎么处理这事，总之Milo就不能负责这个
    Case。否则我马上告诉负责人图稿的事情，你事务所名誉你自己承担，我
    陆励成还要对MG公司负责。再说，人家负责人相信我才接受你的投标。”
    陆励成一口喝下啤酒满眼蔑视。
    “我明白了。”Ian点点头。他知道陆励成这次是动了真格。他只是
    想投标的胜算更为大，钟皓天的设计图毋庸置疑是最好的，他的才华曾经
    也是自己的目标。而新得奖的Milo更是个话题性，MG公司也许也想借机
    有个话题性。设计者名字已经上报无法更改，只能让钟皓天去负责这个
    Case，陆励成所担心的不也是工程Case的成果问题。
    ※※※※※
    撩起还在睡梦中的钟皓天的额发，那张清秀的脸庞，略显疲倦。不舍
    叫醒梦中那人，他只是在身边静静看着。
    他无法为他争取失去的成果图，但是起码让他负责这个新Case。MG
    分公司这次会借机炒作一番，当免费广告，钟皓天的名字，又可以出现在
    众人的视线中。他想让大家看看，就算失去了声音，就算没有了曾经光鲜
    亮丽的身份，他依然是那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而且更为夺目。他对钟皓
    天很有信心，起码让他的事业有些起色，而不是渐渐陷进沙泥中，枯竭而
    死。
    他知道钟皓天在乎的，那细腻漂亮的笔触，还有设计稿的每个小细
    节，那种对事业的激情，依然活着。这方面来说他们很合拍。
    望着天空一轮明月，陆励成把西装披在他的身上。然后躺在他的身
    边，也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