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是最迷人的，可以浪漫多情，也可以糜烂。
    液体灌入口中，回口苦涩、微烈，却让人着迷。
    陆励成独自坐在吧台前，昏暗的酒吧中，只有吧台的灯光最为明亮，
    但更显得迷幻。慢慢喝着点的鸡尾酒，胸口被烧的灼热。耳畔环绕着富有
    节奏感的电子乐，所有人都跟着节奏摇摆，暧昧地接踵摩肩，时而会有挑
    逗的眼睛盯着他，而且不止一双。他却若无旁人，慢悠悠喝着他的酒。
    吧台边的水晶骷髅，仿佛嘲笑般在旁边裂着嘴。他一口接着一口，好
    像这是永无休止的黑洞，吸取他的魂魄。平时，他不会点这种基调苦涩又
    烈的酒，但是他现在想尝试一下。意外发现，原来酒除了味道还能表达人
    的心境，是种艺术的苍凉美。
    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他有点无法忍受。忽然身边一个路过吧台的人，
    有意无意在他臀部用手扫了下，拿着酒立即离开了。陆励成冷冷回头看了
    那人一眼，对方对他眨眨眼，他没兴趣理会。
    平时他虽爱泡吧，可从来不来这种类型的。他喜欢幽静的，或者是去
    一群男人看球赛的地方轻松下，约上几个好朋友。这个酒吧，是他第一次
    来。它和其他酒吧最大的区别，并非吵闹的环境和昏暗的糜烂，而是他接
    待的客人有些特殊——这是个GayBar。
    又喝了口酒，燃烧的胸膛不能宣泄他此刻的烦闷。
    那天雨夜，他不敢面对可他无法骗自己，对钟皓天的感情发生了质
    变。原以为，他和Ian一样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可是当钟皓天崩溃的时
    候，自己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他靠在自己怀里那刻，陆励成知道，什么
    都变了，变得不单纯，变得他自己心乱无措。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当
    然明白。他不是懵懂的少年，他清清楚楚知道，那是什么感情，并且从未
    那么强烈。
    可是，那是不应该发生的。“同志”两个字，曾经对他来说也许是一
    辈子都不会去花心思正视的两个字，现在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他怎么
    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强烈的感情，并且燃烧着他的身躯。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这种变化？是那天在车里倾吐心事，还是在
    郊外踏青那段日子，或许是那天他病倒时候，钟皓天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
    时？他无法细想过去种种，很少有这么心烦的时候。喝完一杯，他又叫了
    杯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
    上了钟皓天一样。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但是现在他想来看看，这些人和自己有
    什么不同？爱上男人的滋味，到底是怎样的。
    “Margaret，悲伤的苦味。”忽然身边坐下个男人对陆励成说道，
    “点它，失恋了吗？”
    陆励成侧身，只见那男子和自己年龄相仿，面容曲线深邃眼睛是墨绿
    带点灰色，一看便是非亚裔，可是一口中文相当流利。
    “没有恋，哪里会失？”陆励成勾起嘴角，而那男子也在用眸子打量
    着自己。
    “Alva。”男子一手托腮，一只手伸在陆励成面前自我介绍道。
    “David。”陆励成随口胡绉了个名字，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用真
    名，他相信Alva同样。
    “怎么不去玩？”Alva指指舞池中央。
    陆励成耸了耸肩，没吭声。
    Alva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点了杯“长岛冰茶”在他身边喝着。边喝边
    用目光时不时扫陆励成，他慢慢凑近陆励成直到触碰到了他的胳膊。从背
    后看，他们仿佛一对同性情侣，亲密无间。
    “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第一次见你。”Alva侧脸过去对陆励成说。
    “是第一次来。”陆励成点点头，他并没有拒绝Alva若有若无的触
    碰。
    “一个人不无聊吗？”Alva用大拇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低声说。
    “你的中文很好。”陆励成知道这个男人在勾引他，浑身散发着隐约
    的男性荷尔蒙味道，对方的手总是不规矩地在他腰部、臀部甚至大腿上划
    过。他没有拒绝，此刻的他就像个冒险者刺探着一个神秘的地域。
    “我母亲是中国人。”Alva又凑近陆励成几分，脸几乎贴了上去。
    抬起头，望着Alva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Alva有种特殊的魅力，他
    的眼睛很勾魂，不是娇媚造作，而是天生的勾人。那张性感的薄唇，非女
    人般柔软，但唇形棱角分明，很有男性特殊的刚毅美又不粗糙。他相信，
    Alva是这家酒吧的明星。现在他不但在勾引自己，还想跟他做些，更一步
    的事情。
    “这里太吵了，我带你去安静点的地方。”Alva见陆励成不但没拒
    绝，看着自己的眼神还透着情色，便凑近他耳旁说。
    “去哪里？”陆励成边问，边用手搂上了Alva的腰。
    “后面有个休息室，我们可以去那里。放心，只有我有钥匙。这个酒
    吧，我有入股。”看得出Alva很喜欢陆励成，事实上他几乎不会在自己酒
    吧找对象——太熟，不好玩。可是，陆励成是个例外。他是新来的，听口
    音不是本地人，况且，长得很英俊，是他喜欢的类型。
    “我以为会去洗手间。”陆励成在Alva耳边呢喃，热气喷在对方耳垂
    上。
    “那里太凉，我不喜欢。”Alva压低了声音，唇在陆励成耳廓上点了
    个吻。
    ※※※※※
    夜，随着Alva的身体伸展开来。陆励成剥去Alve的衣物，发现他身材
    很好。看得出来，经常去健身，腹肌几乎完美。
    不知是不是陆励成偶尔的温柔打动了Alva，他迷恋地看着伏在自己身
    上的陆励成说道：“你的眼睛很美，是浅褐色的。”
    忽然没由来，陆励成眼前闪现了钟皓天那天，一身白衬衫低头认真画
    出自己双眼的样子。他的心瞬间被钝器打中一样生疼。
    “你怎么了？”发现陆励成的异样，Alva问道。
    “我……”陆励成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游离不定的没直视Alva。
    他到底在干什么？清醒过来的陆励成，感到莫名的空虚和无助。他生来第一次彷徨，他爱上了钟皓天，爱得比自己想象的深。以至于他在这里，想证明其实他并未陷很深，他想
    自己骗自己，欢爱和情感可以同等的。他只是一时迷了心智，他想说服自
    己，这种寻求刺激的感觉和对钟皓天的感情是一样的，只是不小心的错乱。
    “你没事吧。”Alva起身关心问道。
    “对不起。”陆励成完全没了兴致。
    这场荒诞的欢爱，让他整个人抽空一样，不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更加
    空虚。他忽然很想钟皓天，想起前几日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那么温暖，
    那么珍惜。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压抑不住心中从未对人诉说的委屈，低
    低抽泣。那孩子不是他的，他却为孩子付出了全部。钟皓天是他见过，最
    无法理解的人，也是最让他放不下的人。那种感情，千丝万缕把他困住在
    迷宫里。
    看陆励成样子，Alva也知道今晚泡汤了。他本想发火，可是他向来怜
    香惜玉，对于英俊好看的男人，一直没抵抗力。要不是陆励成太合他的胃
    口，他也不会轻易让陆励成上了自己。如今，也只能自认倒霉。
    “你以后来这里，晚上都能找到我。”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陆励成，
    Alva躺在沙发上慵懒地说。
    陆励成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出了房间。本就是偶然相遇，没感情可
    言，现在更不可能有任何只字片语的关怀。
    开着黑色吉普，在上海街头奔驰，耳边的风一股股扬起他的衣领，风
    声呼啸而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疯狂思念那个让他迷乱好几天的
    人。踩了油门，快速向医院方向行驶而去……
    ※※※※※
    “爸爸，我吃不下了。”安安推开了钟皓天手里的勺子说。
    钟皓天点点头，放下手里挖剩下的苹果，让安安躺下睡觉。
    经过一天一夜的陪护，安安终于退了烧。医生怕他反复，又观察了一
    天，现在完全没事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感谢老天保佑安安，
    小孩吃了那么多苦不该让他再出事。
    转身端了盆清水给安安擦了把脸，让他更舒服些。医生说，再观察几
    个小时就能出院了。他准备在家再多待几天，让安安好好康复后再去幼儿
    园。而他的感冒，也稍微缓解了些。
    陆励成走到病房门口，见到钟皓天正在替孩子擦身，烦躁的心竟然
    平复了下来。明明是这个人，让自己连工作都差点耽搁。可是，也是这个
    人，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皓天。”陆励成柔声道。
    钟皓天听见身后响起陆励成的声音，惊讶又欣喜。这么晚了，他不知
    道陆励成怎么会过来，但是又很高兴能见到他。
    前几日，因为安安病危，他的世界差点崩塌瓦解。幸亏有这个朋友在
    支撑着他，如果不是陆励成，他恐怕不是崩溃就是彻底倒下了。陆励成不
    但耐心劝解自己，还照顾他，这是钟皓天很久没感受到的温暖。
    “安安怎么样了？”陆励成在钟皓天身边坐下来，刻意挪开了点距离。
    ‘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钟皓天在纸上写到。
    “那就好。”陆励成点点头。
    钟皓天拿出个橘子，慢慢剥着。陆励成侧脸看着他，头发比刚认识
    他的时候长了些，刘海挡住了他的小半个脸。他本就长得清秀，浓眉大眼
    很好看，是典型讨女孩子欢心的长相。如果没有发生变故，如果没有那孩
    子，钟皓天到哪里都是视觉的焦点。年青有为，英俊又不失温柔，不知会
    迷倒多少女人。
    现在，他只能在这里日夜看护孩子，熬得眼睛通红。
    “你身体好些了没？”陆励成看他眼白仍旧布满血丝，皱眉头问。
    ‘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快好了。’钟皓天老实交代。他对陆励成越
    来越坦诚，自从安安病危时，陆励成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后，他已经把陆
    励成当做了最好的朋友。
    “你回家，多请假几天好好休息养病。你照顾安安那么久，别忽视自
    己的健康。否则，安安没人照顾。”可能是心境的变化，陆励成的语气带
    着心疼的味道。他开始埋怨钟皓天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总是为孩子为别
    人想，何曾为自己打算过。
    钟皓天苦笑着点点头，他终于知道陆励成也有婆婆妈妈的一面。不
    过他知道，陆励成是在关心自己，心里像严冬中见到了和煦的阳光，很温
    暖。将剥好的橘子交给陆励成，陆励成在接过手时，手指触碰到了钟皓天
    的手，一下子闪电般躲开了。
    他现在很怕和钟皓天肢体接触，可能是认识到了感情的质变或许是身
    体本能的反应。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一些东西，去破坏了现在的宁静。
    ‘你怎么今天这么晚过来？’钟皓天还是忍不住好奇问。
    “正巧在这附近开会完。”陆励成随口说了个理由。
    钟皓天点点头，托着脸颊看安安的睡脸。孩子睡得很安稳，看来已经
    康复了。眼皮一阵阵泛酸，终于撑不住趴在了床边睡了过去。
    “皓天，皓天？”陆励成看钟皓天趴在床边闭上眼睡着了，推了推他
    依旧没醒。他在这几天，透支了太多的体力，没有立即倒下，已经谢天谢
    地。陆励成找到安安床尾的小毯子，披在钟皓天的身上。
    静静看着睡梦中的钟皓天，陆励成看得有些着迷。心中隐藏的感情慢
    慢滋生，小心翼翼用手抚上钟皓天的发丝，他的头发很软很细就像他这个
    人一样，那么柔顺又不失坚韧。他就像个小偷般，生怕别人发现又有点贪
    恋地把手指移至钟皓天的脸颊上，来回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很怕吵
    醒他，只是用指尖断断续续触碰着。
    钟皓天看上去，很憔悴。这几天孩子的事，把他折磨得眼窝都凹了进
    去。他已经无从着手回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
    那么强烈地爱上一个同性。
    忽然他放开了手，他该明白一点，钟皓天并非同志。他现在需要的
    不是一个他以为是朋友的同性男人，用感情来搅乱他平静的生活。而他自
    己，也不想被这种他无法掌控方向的感情，牵着鼻子走。他习惯了握住自
    己的生活，习惯了当个有计划的人，他要的却绝对不是现在这种看不清未
    来的生活。
    他该让自己和钟皓天回到起点，起码需要些时间让自己可以心无波澜
    地面对钟皓天，他们或许可以继续做朋友。虽然他知道，这段时间可能会
    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