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橙汁，谢谢。”Ian坐在吧台边对侍应说。
    陆励成喝了口啤酒，带着玩味的眼神看Ian。
    “我老婆让我戒酒。”Ian看到陆励成的目光，无奈解释道。
    “戒烟可以理解，戒酒？”他和Ian都是要谈生意的人，中国人最讲
    究的就是喝酒谈感情。无论生意还是朋友，戒酒谈何容易。
    “老婆说，生意可以再谈身体不能垮。她也是为我好嘛。”Ian叹气
    继续说，“你以后有老婆就知道了。”
    这就是结婚的男人？陆励成想。成家立业，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根深蒂
    固。他早过而立之年五年有余，身边的朋友、同事和同学，几乎都结婚生
    子组织了家庭。别说Ian总是时不时提醒自己该找个女人成家，就算同事
    偶尔也会开玩笑。可能因为他从小独立的个性，反而家人不怎么提起，他
    们知道他自有打算。
    “诶，我儿子长牙之后总是往嘴巴里面乱塞东西。”Ian刚刚接到妻
    子小庄的短信，责备他把打火机乱放害得孩子差点咬打火机。
    “小孩子长牙都这样。”陆励成喝了口啤酒闷闷回答。
    自从Ian有了家庭后，和他的话题越发稀少。以前他们见面，总是讨
    论哪个PUB比较好或者讨论下次去哪里玩。可是现在Ian张口闭口都是绕着
    孩子、老婆，陆励成觉得日后和Ian越来越没话题可言，不止Ian还有和他
    同龄的几个朋友都这样。不过，幸亏陆励成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通常平
    时休息在家，也喜欢独自安安静静看书，研究一下新菜或者自己驾车去健
    身房健身。何况工作给他带来的满足感，还是很充实的。
    “钟皓天的事情，到底怎么样？”Ian忽然问。
    “没什么，不用换了。前段日子有点小误会而已。”陆励成眼前浮现
    出他上次最后见钟皓天的画面，透过反光镜看到他和孩子相拥在一起竟然
    也不自觉莞尔。
    再者，现在孩子被送入了何太太的幼儿园，冲着何太太面子更不可能
    换了钟皓天。装修的事情，钟皓天也没有怠慢。所以，陆励成选择继续雇
    佣钟皓天。
    “没什么就好。听说你帮皓天解决了孩子幼儿园的问题？啧，没看出
    来你人那么好。”钟皓天告诉Ian这件事的时候，Ian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
    朵。他和陆励成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难道人年纪一大，
    脾气也改了？
    “举手之劳而已，你不是说他们父子挺可怜的。”捻了一粒花生放入口中。
    看到Ian惊讶的表情，他知道老同学肯定不相信自己那么好心。虽然
    事实上的确不那么单纯，但是被人定义成唯利是图的人心里还是不太高兴。
    “真的很可怜，”Ian点点头，“钟皓天比我们小好几岁。第一次见
    到他在厦门，真是个青年才俊。人不但长得浓眉大眼像个明星还非常有才
    华，而且不像现在看起来很古板挺会玩的。以前合作的时候，他还带着我
    们去厦门到处逛。我当时带去的小助理还暗恋过他呢。谁也没想到会变成
    现在这样……”想到钟皓天以前的样子，Ian惋惜地说。
    “所以说人都是现实的，女人也是。现在你的小助理还暗恋他吗？”
    陆励成托着下巴一边看电视上的球赛一边说。
    Ian描述的钟皓天是陆励成不认识的那个，但是他能想象得到，钟皓
    天的长相毋庸置疑是帅气英俊的，这种长相很讨女孩子喜欢。他又回想起
    那天，在COM餐厅中他恬静画素描的样子。如果不是突生变故，钟皓天到
    哪里都是大家目光的聚焦点。但是现在的他，不但身体残缺还带着一个有
    病的孩子过着紧巴巴日子。就连接他这种普通的装修Case，都生怕丢了工
    作似地带着那种略带惶恐的态度……
    从天堂掉入地狱的滋味，他竟然可以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熬过
    来。想到这里，陆励成对钟皓天倒是心生佩服起来。换做自己，也许无法
    像他这样短时间从容地接受现实。
    “话不能这样说。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一个单身爸爸，还身患残疾。不
    能说女人太现实，只能说现实不得不让人变得现实。”Ian不赞同地说。
    “你老婆不是让你戒酒吗？”转头见到Ian竟然偷偷点了杯黑啤酒喝起来。
    “实在憋不住了，一杯啤酒没什么的。”好像喝了这杯没下杯一样，
    Ian咕嘟咕嘟大口喝着啤酒。
    “看你这窝囊样子。”陆励成忍不住翻了Ian个白眼。
    从前的Ian虽然不是花花公子，但也从来没缺过女友。喜欢冒险运动
    又爱玩再加上幽默风趣，虽说长相普通却也是魅力十足的成功人士。怎么
    结了婚以后，就变得和他不同世界的人了？像个中年老男人似的，喝口酒
    都遮遮掩掩，不愿意戒酒就别戒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出酒吧，陆励成伸了个懒腰。仰起脸望着今天上海的星空，凉风吹
    散了他的醉意。明天开始又是一场硬仗，但是能谈下RU公司的收购计划已
    经让整个MG公司感到震惊。想到Olive恭喜他时的表情，陆励成就觉得大
    快人心。从被动变为主动，他不用急着站队了。或许如果可以日后他想在
    公司自成一派，这项收购计划无疑成了他在MG公司的一大头功。也许明年
    的今天，他不是在上海而是在纽约街头看星空了吧。
    ※※※※※
    商场里人头攒动。今天是周末，钟皓天拉着安安准备买些上幼儿园的用品。
    安安终于能上幼儿园了，想到这钟皓天就能兴奋地睡不着觉。当幼儿
    园主动联系自己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蝴蝶幼儿园是上海有
    名的老牌幼儿园，许多明星、上流家庭的孩子才进得去。本来钟皓天打算
    拿出积蓄来给安安缴纳学费，没想到幼儿园免了他的赞助费和杂费说是何
    太太的意思。他心里感激何太太的帮助，更感激陆励成的帮助。如果没有
    陆励成，安安绝对上不了这么好的幼儿园。
    拿着幼儿园传真给他的用品清单，钟皓天在儿童用品专柜来回挑选。
    蜡笔、水彩笔、橡皮、铅笔盒还有小手帕等等，他都给安安买最好的。逛
    了一大圈，又给孩子在专柜买了好几套新衣服。
    “爸爸，我要吃冰激凌。”安安被钟皓天抱在怀里搂着爸爸的脖子，
    看到商场里的冰激凌店口水都要下来了。
    钟皓天摇摇头，但是为了安慰孩子给安安买了杯奶茶。最近上海天气
    反复无常，给安安吃冰激凌一定会闹肚子。安安撅着嘴巴站在爸爸身边，
    见到身边擦肩而过的同龄孩子追逐嬉戏，目光有点羡慕。钟皓天当然知道
    安安的心思，心疼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孩子长期一个人在家，多期盼和
    同龄人一起玩游戏，他怎么会不明白？所以他对安安的愧疚，不是言语可
    以表达的。不过现在好了，几天后安安上了幼儿园就可以有许多小朋友陪
    他玩游戏，不会再寂寞，也不用羡慕别家的孩子了。
    回到家，钟皓天打开邮箱收信件发现杨真真给自己回复了一封信，大
    致就是很开心安安可以上幼儿园，让他也保重身体。他知道杨真真在国外
    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语言学校之后还要选专业课再加上打工，带个孩子
    一样也很困难。现在安安可以上幼儿园，那是最好不过了。
    “爸爸，去幼儿园我想带故事书去。”安安知道自己马上要上幼儿园
    也高兴得不得了，他想有新朋友很久了。
    钟皓天笑着点点头，把几本新买的故事彩绘书放进安安的小书包里。
    自从安安知道要上幼儿园后，个性也活泼了不少。这一切，都要感激
    陆励成。钟皓天一直想回报陆励成，起码请他先吃顿饭。但是第二天被告
    知他已经飞去了米兰出差，和Ian说要不要买些东西送给他，Ian说陆励成
    什么都不缺，心意到就行了。后来，钟皓天主动提出替陆励成免费设计新
    居，被刚回上海的陆励成婉言谢绝，陆励成意思说自己只是帮了小忙。在
    这种情况下，钟皓天无法表达自己对陆励成的感激之情。Ian则让他平常
    心看待这件事，说买点小礼物送下就够了。可是，对于他来说这不是一件
    小忙。
    “爸爸，我画的画能带去吗？”安安又举着自己画的图小跑进房间。
    钟皓天搂过安安，亲了亲孩子的脸蛋。自从手术和母亲病故后，他很
    久没这么高兴放松过。
    ※※※※※
    ‘Elliott，材料清单已经邮寄至你信箱请查收。’正在办公的陆励
    成，看到MSN的讯息栏跳了出来，是钟皓天。
    ‘已经收到，中午过后给你答复。’陆励成刷新了下邮箱马上回复了他。
    ‘Elliott，这个周末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真的很感激你能帮忙
    送安安上幼儿园。’钟皓天的讯息框过了会儿，跳出一行字。
    陆励成一回上海，就收到不下五条钟皓天的短信，内容都是感激自
    己的，并且想请他吃饭。他并非有心回避钟皓天，实在是工作太忙。原本
    想空下来答应钟皓天，但是没想到对方还提出来给自己免费装修新居。当
    然，在别人眼里可能他捡了大便宜。可是，因为这个忙答应钟皓天这个要
    求反而显得他小气。不过，钟皓天给他额外加班加点，没收其他服务费的
    要求他只能答应，否则钟皓天几乎每天几个短信问自己，是否有空吃饭或
    者问自己新居有什么其他要求。Ian也和他说过，好歹回应一下让钟皓天
    心里舒服点。
    ‘周六晚上七点吧，那天我休息。’陆励成叹了口气回复钟皓天道。
    他知道他不答应钟皓天，钟皓天心里就不踏实。
    ‘Elliott喜欢海鲜吗？川菜呢？或者上海本帮菜？’果然钟皓天很
    快回复自己。
    ‘川菜吧。’陆励成选了个价位折中的菜系。
    ‘好，那就不打扰你了。清单过目后，还有什么问题要求就回复我。’
    陆励成笑着摇头，钟皓天过分热情的感激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从未
    想过在钟皓天身上得到什么，帮忙也只不过想博得何太太的欢心，投其所
    好而已。罢了，吃了这顿饭钟皓天心里应该会舒服许多，陆励成如此想。
    ※※※※※
    上海的春天就像顽皮孩子，今天艳阳高照明天就能冷风凌厉。昨日的
    天气，明明热得陆励成只穿一件衬衫在办公室里办公，现在就冷得他扣紧
    了西装外套。早上出门很赶，忘记看天气预报。陆励成有点后悔自己没放
    一件薄羊绒衫在办公室里。
    上午的会议持续了很久，下午还有几个客户要见。坐在办公桌前，陆
    励成用手探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好像开始有点发烧。马上让同事给自己
    几片退烧药服下，他知道这个尽管不管用但是好歹能撑到见完客户。
    早些年在北京时，因为工作忙有点儿不舒服就喜欢服药性强的药片压
    制下去，导致他的身体对普通药物产生了抵抗作用，现在他只要发烧，药
    物根本没办法克制病情，只能上医院打点滴。但是今天下午的客户必须招
    待，陆励成决定先压一压然后自己去医院。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病比想象中来得快。见完第一个客户，他已
    经烧得路都没办法站稳。可是接下来的客户，都是早就约好时间的，又给
    自己涂抹了些风油精才撑了下来。
    下班后，陆励成自己拿着社保卡，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医院看病。本
    来助理Shally想陪着他去医院，但是收购计划的翻译文件还有一大堆没完
    成，陆励成让她回去工作，自己一个大男人去医院挂个号没多大事情。
    走进医院，陆励成意识到自己这次病得不轻。以前发烧，自己能挂号
    看医生，这次他迷迷糊糊靠着墙一路摸进的急诊室。
    “先挂两瓶盐水，然后打一针退烧针。药给你开点，回去注意休息多
    喝水。拿好病历卡，下一个……”急诊室的医生确诊后，在病历卡上龙飞
    凤舞写完病情和开的药方。
    拿着病历卡陆励成头重脚轻，连去几楼挂点滴的牌子都看不清。他
    好几年没这样病过了，有点后悔没让Shally陪着自己过来，怎么也能帮自
    己取个药。拿着病历卡和药方，撑着发烧的身体去药房取了盐水还有开的
    药，再慢慢扶着墙去找点滴室。
    ※※※※※
    下午没收到陆励成的信件，钟皓天有点担心。陆励成这人一直说什么
    时候给回复，就一定不会耽搁。钟皓天又短信过去询问，都没有回应。只
    能短信给Ian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Ian有了答复说陆励成在医院挂点滴，明天才能回复他的信件。
    听到Ian说陆励成病了，钟皓天心里自然十分关心想去看看他。Ian觉
    得发烧这种小事情，挂个点滴就完了，再说这几天也正在准备政府Case的
    事情，哪里有空去看陆励成，通话时让陆励成回家好好睡觉。而钟皓天不
    同，对他来说陆励成是对他有恩的。在钟皓天再三要求下，Ian想了想，
    于情于理钟皓天的确应该去看看陆励成，于是给了陆励成所在医院的地址。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医院长长的走廊上，人不是很
    多。钟皓天出门前把安安再次托付给了宋老师，要不是陆励成，他绝对不
    会再让安安夜宿别人家里。
    点滴室里有好几个老人在打点滴，嘴巴里面因为病痛而呻吟着，身边
    的子女有的在看书有的则坐着打盹。房间里面除了消毒水味道还有一股老
    人特有的油腻味。钟皓天吸了吸鼻子，目光扫了眼点滴室，在角落里找到
    了独自一人挂盐水的陆励成。
    在钟皓天的脑海中，陆励成永远是干练又强势的存在。而此刻，瘫坐
    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的陆励成显得格外脆弱。看了下陆励成的盐水瓶还有一
    大半没挂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而额头上则渗出好些汗珠。
    怕打扰陆励成休息，他在旁边悄悄坐了下来。
    “嗯……”在椅子上昏睡的陆励成忽然口中吐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因
    为身体不适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钟皓天伸手摸了下陆励成的额头，尽管
    吊了盐水但是依然滚烫，再加上发烧，他还穿着西装，汗裹在里面十分难受。
    睡得昏天黑地的陆励成冰火两重天，因为发烧浑身发冷，身体却冒着
    虚汗。仅有的意识提醒自己，看看盐水是不是挂完了，勉强了几次都睁不
    开眼睛。忽然，额头感到一阵冰凉，让他舒爽了不少，睁开眼见到钟皓天
    在用消毒棉花擦拭他的额头。
    “你怎么来了？”实在没力气坐起来，半躺在椅子上的陆励成开口问。
    见到陆励成醒来钟皓天停下手，指了指手机。陆励成马上明白是Ian
    告诉了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再说什么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外面开始狂风大作，今天的上海格外寒冷。钟皓天趁着陆励成还在
    睡，去住院部楼下的超市买了些矿泉水和一条毯子还有几个水晶梨。问了
    护士，点滴打完还要带着陆励成去打一针退烧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
    去，给宋老师发了短信说可能今晚安安要麻烦她照顾一晚上了。虽然陆励
    成迷迷糊糊让钟皓天先回去，但是他病成这样怎么可能放心。
    仍然在椅子上打着点滴的陆励成，以为钟皓天已经回去了。看了看盐
    水瓶，还有一小半，嗓子干的直冒烟，想着等下还要去打一针。明天有两
    个会议等着自己，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开完。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感觉烧
    没退多少。
    再度睁开眼睛是被钟皓天轻轻拍醒的。
    “你怎么没回去？”陆励成有气无力问道。
    对方笑了下，把一根管子递到自己嘴边让他喝口水。早就口干舌燥的
    陆励成，几口水下肚顿时舒服了许多。钟皓天把买来的毯子盖在陆励成的
    身上，又削了个水晶梨给他。
    可能生病的人都比较敏感，今天独自在医院折腾了一天，钟皓天对自
    己的照顾让他很感动，尽管他知道对方只是为了感激他而已。
    打完点滴已是深夜，医院里只剩下些重病的老人还在挂点滴。刚吃了
    点水果，陆励成觉得自己稍微好些，撑起身体，走路还是有些摇晃，烧并
    没有完全退去，耳边嗡嗡作响。钟皓天赶紧走上前，搀扶住陆励成。
    陆励成这个人一直很要强从不示弱，可是今天他只能任由钟皓天扶着
    自己去打针。
    陪着陆励成打完针，让他躺进自己的车里，想问他宾馆具体的地址却
    怎么也叫不醒又再度沉睡的病人。看了看手表，已经半夜接近十二点。心
    里依然放不下安安，还是不太放心让孩子在别人家过夜。
    想了想，钟皓天开车向自己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