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上海，总是下着连续不断的雨水。处理完手头的事，陆励成看
    了下手表，正好六点多，和同事们道别后准备独自驾车去老同学Ian家叙旧。
    天渐渐地昏暗，街头的路灯都亮了起来。“噼噼啪啪”的雨声，此起
    彼伏。陆励成无奈地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龙。
    “Ian，堵车了我可能会晚些到。”陆励成拿起手机，打给也正在回
    家路上的Ian。
    “没关系，下雨注意安全，我这里也正塞车呢。”Ian赶紧掏出私人
    的电话，给妻子发了个短信，说他和陆励成都会晚些到。
    叙旧，对陆励成来说是一种奢侈。自从进MG公司后常年忙于工作，他
    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参加同学聚会。Ian在大学时候是住在宿舍隔壁的
    同学，又是一个系的自然走得比较近，再加上Ian的性格重朋友，每年老
    同学发给他的短信祝福越来越少，唯有Ian，无论他怎么疏忽朋友都没有
    因此而疏远他。在陆励成心里是相当在乎Ian这个朋友的，只是工作忙起
    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Ian住在浦西一个普通高层公寓中，陆励成将车停在车库时Ian正巧也
    刚到。两个人同时下车，相视一笑。
    “小陆，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啊。”Ian走到陆励成跟前调侃道。
    “你倒是胖了。”陆励成扫了眼Ian后蹙眉勾起嘴角。
    “我这叫心宽体胖，有老婆有儿子还需要花枝招展吗？倒是你，还
    需要保持身材用来以后追老婆。”Ian哈哈一笑后热情地给陆励成一个拥抱。
    “这是给你儿子的。”从后备箱拿出婴儿大礼包塞给Ian。
    尽管有一年多不见，可是他们感觉从未分别过，情分一如往昔。
    “替我儿子谢谢你啦。”Ian接过礼物眉开眼笑。
    Ian的妻子叫庄颖晓，在陆励成的印象里是位个子小小的女孩，而且
    年龄与Ian相差六岁。在Ian结婚当天，大家都羡慕地说他捡到了个漂亮的
    小娇妻，个性和Ian也般配都是直爽的人。
    “陆帅哥，欢迎光临。”刚刚按下门铃，庄颖晓边笑边打开门道。
    “小庄。”陆励成迎面笑着脱鞋，进门后发现他们的家并没有他想象
    中那么大。
    Ian本是和他学一个专业的，但是到了大学二年级忽然就转了系。在
    陆励成的眼里，一开始Ian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但是转系的事情让陆励
    成对他另眼相看。因为那要下定很大决心的，再加上Ian本身并没有学过
    正统的设计专业。但是Ian却坚持转系，因为他说他喜欢。而他的妻子庄
    颖晓，则是Ian开事务所后一位客户的女儿，在他们这些老同学不知道的
    情况下就莫名其妙被通知结婚的喜讯，现在想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
    样。陆励成看着眼前曾经的那个青春略带腼腆又喜欢笑的小庄如今变成一
    个充满风情的少妇张太太，不免内心些许感叹。
    “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做了些家常小菜。陆帅哥别嫌弃啊。”小庄招
    呼陆励成道。
    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一桌菜。小庄则忙着进厨房拿炖在炉灶
    上的汤，Ian见状急忙进厨房帮忙。
    “小庄你太客气了，做了那么多菜。”陆励成看着桌上那么多菜有些
    不好意思。
    在Ian和小庄的婚礼上，小庄穿着雪白的婚纱本来身材就娇小玲珑，
    穿上嫁衣更显得惹人怜爱，让一大群参加Ian婚礼的未婚男士都好生羡
    慕。而小庄第一次见到陆励成时候，睁大了杏仁眼对Ian说要是先认识陆
    励成肯定不会看上他，然后用甜丝丝的嗲腔一口一个陆帅哥殷勤叫着，
    Ian都有些吃味了。
    “小陆，想不想看我儿子？”Ian边说边已经转身进屋子把小宝宝抱
    了出来，“是不是很可爱？他随我。”小宝宝明明还在熟睡，被爸爸献
    宝一样摆在陆励成的面前，Ian满脸得意。
    “比你可爱。”其实陆励成并不喜欢孩子，不过见Ian一副傻爸爸样
    子，倒是把他给逗乐了。
    “那是，我儿子肯定将来比我行。对不对？”Ian低头蹭宝宝的小
    脸，被爸爸一阵闹腾，宝宝醒了过来睁着眼睛乱转。
    “你又把儿子乱抱。”小庄端着汤锅走出来，看到Ian抱着宝宝傻乎
    乎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励成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并没有特别羡慕。他想，
    也许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人生所追求想要的东西。每个人天生追求的东西不
    同，人都是群居的动物，都希望有一个家。
    可是陆励成觉得，他是个特例。在他的价值观中，工作和事业上的成
    就是他最大的安慰。人生短暂几十年，希望用自己有限的时间体现最大的
    价值和成就。家庭对他，并非必须所需。
    就好像前段感情，他洒脱地放了手。以为自己爱得很刻骨，现在回忆
    这段感情，那么轻易放手或许并非真正爱上了，而是当时只是一时想尝尝
    爱情的滋味。工作给他的成就和满足，远远大于感情与家庭生活的渴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屋子里都能听见依稀的雨声。小庄的厨艺不
    错，陆励成喝着红酒和夫妻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家常，宝宝被小庄抱在
    怀里还挺精神。
    忽然，一阵门铃。Ian闻声后起身去开门。
    ※※※※※
    “皓天？”Ian打开门看见半身被雨水打湿的钟皓天站在门口，“你
    怎么来了？”
    钟皓天听Ian这么说，疑惑地抬了抬眉毛，拿出便签纸写道：‘刘先
    生的图稿。’
    “看我这记性。”Ian皱眉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快进来，伞放门口
    就行。”
    客厅里的陆励成隐约听着门口Ian招呼来人，心下好奇是否有新客人
    到来。扭头望向玄关，只见门口的人的西装衣角。直到Ian将人带进来，
    陆励成才看清访客的模样。
    “皓天，你怎么来了？”小庄看见钟皓天抱着宝宝站起来，一脸笑意。
    “是我糊涂，把约了皓天看图稿的事情忘记了。”Ian瞥眼看到坐在
    饭桌前被他们冷落的陆励成，一拍手叫了声，“正巧，来来皓天，这位
    就是你明天要见的客户陆先生。小陆，这是我昨天推荐给你的钟皓天设计
    师。”Ian把钟皓天拉到陆励成面前介绍道。
    “钟先生你好，陆励成，可以叫我Elliott。”陆励成站起来落落大方伸手。
    钟皓天看着陆励成点点头抿嘴笑着，也伸手和陆励成礼貌握手。
    陆励成没想到Ian给他介绍的设计师那么年轻，却因为他的沉默不语
    而心里有些不快和尴尬。他好奇，眼前这位沉默的设计师看起来并非狂傲
    的人，反而带着点拘谨。他的发丝沾着水珠，贴着他的脸颊滑落在腮边，
    深灰色西装上带着户外的寒气和温暖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背后背着黑色
    的图纸筒笔直地站在那儿。
    看出陆励成的不快，Ian马上解释道：“小陆，皓天的声带因为去年
    手术割除了所以不能说话。”
    “不好意思，我以为钟先生不喜欢说话。”陆励成听后惊讶地愣了会
    儿，然后窘迫地歉意道。
    钟皓天摇摇头，一双眼睛平和地望着陆励成，似乎一切都在他料想之
    中并不在意陆励成先前流露出那不快的表情。
    “皓天，我先去书房把图稿看一下。正好你和小陆可以约明天的
    时间，互相沟通下彼此的想法。我明天就不用再带你跑一趟小陆的房子
    了。”Ian拿着图纸转身进了书房，小庄则怕影响他们，抱着又沉沉睡去
    的宝宝走进卧室。
    一时客厅只剩下陆励成和钟皓天，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声音“滴答滴
    答”特别清晰。
    ‘Elliott，Ian对我说您急着入住新房子。明天您几点有空？对新
    房子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吗？’钟皓天快速用水笔在便签纸上写完递给陆励成。
    坐在沙发上，彼此只隔着一个矮小的茶几，钟皓天抬头看着仔细阅读
    便签纸的陆励成。因为室内温度略高，陆励成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
    被随意打开靠在灰色的沙发上，干净利落的短发显得他很干练。刚刚自我
    介绍的时候，钟皓天察觉到陆励成闪现的一丝不快，尽管他很好地掩饰了
    过去。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没有人会喜欢自我介绍后对自己沉默不语没礼貌的人。
    “我对房子的要求，不要太奢华。因为我是单身，喜欢简洁自然。所
    以，希望舒适为主。”陆励成看完便签望着钟皓天说，“不好意思便签纸
    借用一下，我把我的住址给你。明天晚上八点半我会过去。”
    钟皓天接过陆励成给他的地址，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为难。八点
    半，他没想到陆励成会约那么晚。看来又要把安安寄放在宋老师家了，但
    是明天宋老师好像会和女儿去听戏。
    “有问题吗？”陆励成见钟皓天带着犹豫的表情问道。
    钟皓天立刻摇头表示八点半没问题，将住址的纸条认真放进西装口袋
    中。然后，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背后写道：‘关于装修的事宜，可以手
    机短信和传真和我联系。’
    陆励成接过名片，并把自己名片递给钟皓天。这种职业场上的礼仪，
    陆励成早就司空见惯。可是，钟皓天这种过于认真带着点惶恐的态度却很
    少见。虽然，他是他雇的设计师，但是没必要表现出这种态度。其实该惊
    讶和不自然的应该是他，先前根本没料到Ian会介绍这样一位特殊的设计
    师给自己。
    “皓天，图稿没问题，明天我把图稿复印件传真给刘先生。”这时，
    Ian从房间里拿着图稿走出来。
    钟皓天站起身向Ian点点头，抬头发现时钟已经指在九点。
    Ian看出他的心思开口道：“知道安安在家等你就不留你吃饭了，和
    小陆约好时间了吗？”
    “约好了，我们沟通的很好。”陆励成替钟皓天回答道。
    听到陆励成替自己回答，钟皓天对着他展颜一笑。顿时，比刚才放松
    了许多，人也变得鲜活些，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并主动向他伸出手。
    “明天见，钟先生。”陆励成握住钟皓天的手，笑着向他道别。
    “皓天，你等等。”在卧室的小庄小跑出来，拿着几大袋零嘴塞进正
    要开门离开的钟皓天手里。
    看着手里的零食，钟皓天摇头想塞回去却被小庄制止了。
    “我是给安安的，宝宝还小吃不了这些。我又在减肥。”听后钟皓天
    望了眼身边Ian。“他胖成这样，还吃？”小庄瞪着Ian道。
    钟皓天拗不过小庄只能收下那几大包的零食低头道谢。
    ※※※※※
    夜里，雨越来越大。因为喝了点酒，陆励成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自己
    回浦东的宾馆。看着窗户被雨水冲刷的模模糊糊，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忽
    然回想起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钟皓天他就有点头疼。虽然，Ian一再表示他
    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一个哑巴，沟通起来十分麻烦。他的工作已经
    繁琐事情一大堆，还要用短信和传真去跟设计师沟通房子的事宜。他原本
    就因为想把装修的事全权给Ian负责图一个省心。现在倒好，给自己找了
    个麻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找其他的事务所接手，现在又因为Ian老同学
    面子不好回绝。拿出钟皓天留给自己的名片，背后的字清秀又认真，就好
    像他这个人一样。看到手机号，想到之后跟他联系需要短信就无奈叹了口
    气，上次发短信是什么时候陆励成都已经忘了，他一直习惯电话联系直接
    又省时间。自从来到上海总是大事、小事磕磕绊绊，是不是这个城市和他
    八字不合，陆励成疲倦地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想法。
    ※※※※※
    回到家，已经半夜十一点。从隔壁宋老师家接回安安的时候，安安已
    经睡得很沉，披着小衣服趴在钟皓天怀里。钟皓天把小庄给他的零食分了
    一大包给宋老师。
    “钟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宋老师半推半就把零食还给钟皓天。
    钟皓天指指屋里，那是宋老师的孙女璐璐睡的卧室，然后把零食再度
    塞给宋老师，谢谢她照顾安安到这么晚。
    宋老师只能无奈地接过零食，知道不拿的话钟皓天不安心。
    把孩子放到床上后累得舒了一口气。方才想问宋老师明天是不是还有
    空照顾安安，但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没有太多钱租很好的房子。为了工作的
    便利，租了间浦西闹市区离事务所半个小时车程的屋子，一室一厅自带独
    立的卫浴间。月租三千不到，虽说不大但很干净、采光好，下面还有绿化
    带空气也不错，对安安的健康很有帮助。小区外面有便利店、地铁，不远
    处还有医院和公园。对他们来说，这里条件相当不错了。
    安安患有先天地中海贫血，不能太累免疫力又差。一直想给他送幼
    儿园，都没有地方敢接收他这种小孩。所以，他总是选择在家里画图纸工
    作，幸亏Ian人不错，尽量让他接些进度不是特别赶的Case在家里完成，
    也允许他不用每天去事务所，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用传真机和邮件联系就行。
    今天看到Ian介绍自己时陆励成的反应，才知道对方并不知道他的特
    殊情况，要不是看在Ian这个老同学面子上，恐怕对方早就回绝了自己。
    钟皓天遇到这种情况很多次了，对方一开始看了自己的设计作品都很满
    意，但是知道他的情况后便婉言谢绝了。装修设计本来就是需要配合和沟
    通，因为无法打电话只能短信和发传真，所以更多人宁愿选择其他的设计
    师。进Ian的事务所以来，每当遇到这种状况，他都觉得很对不起Ian。人
    家雇他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打工的，他这样却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但是，
    他不能因此辞去工作改行，房租和生活费已经让他和安安生活有些拮据，
    孩子需要稳定的生活，他已经失去了普通孩子该有的快乐，不能再在物质
    上欠缺他。
    孩子还小，家里也只有一个卧室，所以他都是和安安同床睡的。钟皓
    天梳洗后，穿上睡衣小心翼翼躺下将安安搂在怀里。
    “爸爸。”安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往钟皓天怀里挤了挤。因为没有
    妈妈，又常常寄放隔壁的宋老师家里，所以孩子格外依赖父亲。
    钟皓天低头吻了吻安安的额头，轻轻拍他的后背哄他入睡。如果没有
    安安，钟皓天知道自己不会熬过来，也不知道生活将如何继续下去，如今
    孩子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但是想到明天，钟皓天叹了口气心疼地紧了紧
    抱着孩子的手。
    月光稀薄地洒在抱着孩子睡去的钟皓天的脸颊上，画出淡淡的光晕，夜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