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9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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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萧瑟的秋风穿过边疆,穿过茂密的毛杨林,穿过北方各个角落,终于在泉秧定下来歇息了一番。树叶透露出病态的颜色,枝叶开始无休止的脱落,太阳像是避讳一般的又向地球诚惶诚恐的退了一步,远远的观望着。街上走动的人们不时揉揉不通气的鼻子,或者在神经病一样喜怒无常的凉风中使劲的裹一裹衣裳,药店里的老板在这个时节是最为欢愉的。
    油亮崭新的双匹马车嗒嗒的走到了皇宫门前,车夫掏出一块腰牌给守门侍卫晃了一晃,直接驶进了庄严巍峨的皇宫,路过的人不禁好奇,这么普通的马车是什么来历,居然可以不下马入宫?唔,一个胆大的凑到侍卫旁边,塞了一两碎银子:“哥们,是什么人啊这么有来头。”
    侍卫将银子塞到袖子里,一丝不苟的说:“是张家港的催眠师乔先生。”
    听到的路人掩嘴小声惊呼,纷纷传了开。缙朝的子民可以不知道当朝的上卿是谁,却是不能不知道张家港的催眠师乔叶秋的,如果有人向你谈起了乔叶秋,而你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那个人必定会轻蔑的说:“乔叶秋你都不知道,回娘胎修炼几年去吧!”诚然,此说法势必有些夸张,却不无道理——源于上古不知名一位帝君的一项政策:吾观催眠之术,非正派君子不能修习,特(使民)举乔氏一族单系传承,予其敌国不竭财富,不惑众生之能。因此乔氏一族就像是这个世界最特殊的存在,每一代的催眠师都会得到很多人的关注。即便人们在乔叶秋六十多年里也无幸体会到所谓的催眠术。
    今次来皇宫的这位,是乔叶秋五十岁诞生下来的乔卿鹤。老人家生下乔卿鹤没娴几年清福便仙逝了,好在乔卿鹤天资聪慧过目不忘,一生本领全部教他一、二年学得精透,举一反三也不在话下。无疑,乔卿鹤乃一人神共愤的鬼才,却生性寡淡尊奉低调做人,故不为人知。
    皇宫内,一路畅通无阻的马车终于在一扇宫门前停了下来,马夫跳下车,恭敬的安上踩椅:“主子,有劳了。”
    隔着车厢传出微不可闻的回答:“嗯。”
    似乎,适才转醒。
    一路走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凉风拂过脸颊,顿时半是模糊的神台彻底清明起来,乔卿鹤独自踏上了九十九层朝圣阶梯,这一路却是宽阔无人,前方琉璃宫殿雄伟高大,在一片沉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荒凉,依稀见得几位宫女点起了烛光,却也算不上是灯火通明,消沉的气息若有若无。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像皇帝的宫殿飞去,走在朝圣路上的少年眉毛一挑,方才的疑惑骤然消失,怪哉没有人通报——显然是这只鸽子代劳了。
    小太监传给太监,太监报给大太监,大太监在呈给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皇帝才得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乔先生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在堆成小山的奏折中放下笔,想起今天特地等在朝殿上的目的,抚了抚额反应过来:“宣。”
    太监刺耳的声音一过去,便听到殿外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有人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衣着还算庄重的蓝色云边白底衣,腰间的带子自在的垂在脚边,长及大腿的头发根据《乔典》并未如同旁人一般束冠,而是垂在脑后在尾部用白带子绑起来,看上去悠闲舒适,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黑曜石做的眼睛带着如同梦幻般不真实的漩涡,仿佛只要稍微**,就没人可以逃脱他的区域,唇边笑得优雅温和,让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感到放松自在。
    皇帝在观察这个向他走过来的少年同时,他也正不动声色的做自己的判断——殿堂上方端坐着的一身疏离而华贵的王者,冠上珠帘后似乎表情巍峨不动,一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看不真切,眸光微弱怠懒。整个身躯在尊贵的玄衣绛龙袍中覆盖着,仿佛遮掩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浦乔氏第一百二十七代世孙,乔卿鹤拜见陛下。”眉宇尚还稚嫩的少年身法熟练的行了一个大礼,掷地有声的朗诵着早已打好的台词,同龄人中气度难得的沉稳不卑不亢。跳动的烛光下,皇帝微微一笑,情绪莫测的看着伏在地上询问道:“平身,姑奶奶身体可还安恙?”
    少年直起身,缓缓地答着:“谢陛下关怀,母亲近几年无病无灾,只是日夜思念太上皇,临行前特地嘱咐臣,来时一定临摹一幅太上皇的画像带回去睹物思人。”结合各种外界因素,隐晦之意乃——家母年岁已高,有生之年想让我回家。还没坐热屁股就想着离开的事,皇帝淡淡的笑了笑。
    ……皇帝观望着少年低眉顺眼的脸容,轻缓地开口:“卿鹤一路奔波,想必疲累至极,家常闲话下次详谈。”皇帝轻轻站起身:“随孤来。”
    天色变得极快,走出朝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乔卿鹤跟随在皇帝的身后,茫然的俯视着空旷辉煌的皇宫,远远望去北方家乡那边的风云隐匿在混沌之中,浅浅的生出淡淡的暖意,可是他明白的透彻,家乡离他越来越远。皇帝,岂会轻易的放过乔家一位天才的,就算不以侍读为借口。罢,既然这样,就不要成了旁人的笑话,安安心心的留在皇帝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少年眉梢眼角布满了舒适,如同一个无害的陷阱。
    西暖阁。民间有一句歌谣“万舞南山庄,无双西暖阁。”说的就是这个西暖阁,墙壁用透明的白玉石为里,小叶檀香在外,地板上铺设着不知多少层的不知名的珍贵绒毯,就连最不起眼墙上嵌着的夜明珠,都是四海搜罗来的鲛珠……少年沉默的跟在皇帝的后面,忽然有一种穷奢极欲的感受,虽然布局简单,但若是有心人必定可以观察出这所房子乃上古的能人所设计,据说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乔卿鹤心底不信,当年魏太后躲进这间阁楼,不还是一样被张宁氏杀的连骨头都不剩?
    自从进了西暖阁之后,其余的人便自发停住了脚步,留守在门外。皇帝绕过前面的芳草萋萋的室景,穿过高大宏伟的回廊,推开一道房门,迎面吹来一股温暖而湿润的气流,乔卿鹤不止是有一点震撼,想起来当今皇帝的龢湖称号是如何来的……民间相传,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日在暖阁外见有一大鸟飞过,停于一巨石观望,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衔了一些石子掷于地面,发现太子后忽然口吐人言:“吾今日布下玄妙阵法,封住缙朝龙脉,若皇族有能人者解开此阵法,吾赐龢湖于缙朝,可观国家兴衰,防患于未然。若十日无人可解,则缙朝气数已尽矣。”最后,当今皇帝龢湖解了此阵。至于是不是皇帝自吹自擂,就不得而知。
    “此乃龢湖。”皇帝淡淡的说道,“一个平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孤却只能面临着两条选择,在争权的道路上只有黄袍加身和死亡,孤不想死。今日孤不仅是为了看好你而锁在身边,更是为了借你的催眠术医好孤的心。懂么?”
    乔卿鹤诚实的回答:“臣不懂。”
    “是因为你不动脑子。在此思过吧,接风宴延迟到明日午时。”
    乔卿鹤欲哭无泪,严肃:“喏。”皇帝转身不知走入了哪里。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听着龢湖缓缓而低柔的流动声,乔卿鹤坐在门槛上平静的沉默着,不知点了什么香,烟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夜明珠照得屋内神秘而幽静,透过天窗还可以看到一轮圆月挂在遥远的天空之上。总之这不是暖色的一幅景,乔卿鹤感到有一些冷,他看着冒着热气的龢湖,眨了一下眼睛。行路数月有余,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这次面见天颜也只是在马车内用湿抹布擦了一下,从前阿爹阿娘罚面壁思过至少一夜,想必西暖阁中不会有什么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乔卿鹤理所当然的开始脱衣服。
    却不料脱到只剩下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上衣的时候……皇帝端着一方酒壶,一盘盖着盖的马蹄糕愣愣的出现在门口:“你干什么?”
    乔卿鹤一滞,微笑的转过头,还算镇定的胡说八道:“为彻底了解龢湖以解陛下之忧,臣正准备体验水底的温度,恐弄湿了衣裤无处可换,故而冲撞了天颜。”
    皇帝挑了挑眉,此时换上一身便服的他笑起来让人无处可循,虽同为男子,乔卿鹤还是感到一种喝酒喝昏了头的严重耻辱,因为催眠师想起了一件事——皇帝,是个断袖。如果是一个女子洗澡被发现了,那么发现他的肯定是一个君子。如果是一个男子被一个男子发现了,肯定会直接无视。可一个皮相良好的弱男被一个断袖的强男发现了,多半,贞洁不保了。
    乔卿鹤当即背过身滑进龢湖。
    皇帝轻笑:“孤没有恋童癖,点心给你搁这儿了。”皇帝凑到乔卿鹤的耳边:“你倒是吃了秋心豹子胆,居然敢在龢湖里洗澡,就不怕孤杀了你么?”
    乔卿鹤的小脸刷得变得苍白,倒不是怕皇帝手里的生杀大权,而是愤怒皇帝**的语气,他笑了笑,回头望着皇帝,一双眼睛泛起了奇异的光泽,声调也变得格外温柔有安抚力。
    皇帝忽然觉得头脑陷入了一片轻柔的蓝海。“陛下,臣为您准备了一个礼物,请您闭上眼睛……”催眠师令人放松的微笑,用美好而温柔的声音低低诉说,“您觉得有些累,放松身体在空气中飘浮,当您缓缓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皇帝倒了下去,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梦境中。
    而龢湖中的少年缓缓的走出来,形态优雅的穿上衣裳,一双眸子不像白日里那样收敛,而是像挣脱了束缚,带着温和蛊惑力的流光溢彩,待少年垂下长长的睫毛,再缓缓张开眼睛时,又奇异的恢复了海一样的悠然沉寂。
    他好整以暇的盘腿坐在龢湖边上,一块一块的捏着马蹄糕,欣赏着皇帝在睡梦中挣扎的神情,半盘子马蹄糕下去,他似乎觉得差不多了,懒洋洋的凑到皇帝的耳旁:“今天您很累,不小心在龢湖边睡着了,不用怀疑,您确实太累了。”说完手法诡异的敲了敲皇帝的头。默了一会儿,皇帝自发转醒了,脸色不太好,仿佛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乔卿鹤低眉顺眼道:“陛下,臣思过的结果是龢湖的水又少了一些。”
    皇帝抬眼瞥了一眼:“唔,孤有些乏了,你随孤来。现在龢湖的水在渐渐变少,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先不用在意。”
    乔卿鹤的房间在书房右边,皇帝在左。道别后各自回到了房间。
    “别动。”黑夜中颈前的白刀子反着冷冷的光,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在右侧散发着锐利的杀气,乔卿鹤闻到了一股来自杀手的丁香气息,在记忆中浮幽。一定闻到过在哪里,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你……”杀手显然想起了什么,一顿,一个手刀接着劈过来。少年哼了一声,缓缓地倒入一个散发着丁香气息的怀里,昏迷之前,脑海中闪现出一只冷漠而疏离的深渊一样的眸子——是他?
    这一睡倒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只听到耳边一会有说话声,一会又有人推开门的声音,翻箱倒柜的,终于有一个人说了什么,耳边这才静了下来,可是这神思时时不太清晰,有时候想着事情就会陷入一片混沌,这样反反复复过了不知多久,一日听到乌鸦在枝头上叫唤,他终于被惊醒。
    瞧这番光景,他睡了有些日子了。推开厚厚的棉被,他下床套上了双轻软的丝鞋,还未站稳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打翻了安在床边的鸳鸯木椅,外面一番响动一阵脚步声,皇帝衣着玄色狐裘手握暖炉走了进来,目光直接锁定了趴在地上乔卿鹤:“太医,给他诊脉。”
    房间里静了下来,片刻后,太医收回了手:“启禀陛下,乔先生并未有大碍,只是余毒未清,多加调养几日便可。臣,这就去写方子。”
    皇帝颔首,挥手撤退了跟屁虫一样的大波奴才,坐到乔卿鹤床前的椅子上:“你一来宫里就出了这样的事,孤略感不妥,差人接来了姑奶奶。前几日太医说你并未有大碍,姑奶奶惦记老家里的生意便被孤遣了回去。不过,你可知今年是你入宫的第几年了么?”
    几年,乔卿鹤懵懵懂懂的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一觉睡醒,没睡了多少时日。但既然皇帝是这个表情……他小心翼翼的问:“一年?”
    皇帝摇了摇头,乔卿鹤嗓子有点紧了,再问:“两年?”
    皇帝凝视着紧张兮兮的少年,沉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的乔卿鹤镇定下来,除了有些可惜两年的年华流逝之外,他还想起了一件要紧的:“陛下,臣想起了一桩事。”
    “卿鹤,孤也记起了一些事。”
    一个星期后。
    皇宫走廊里出现了一位眼睛深邃清澈的美男子,头发长得快要垂到地上,却光滑柔顺一丝分叉都没有,穿着传说中催眠师才能穿的雪狼白袍,笑起来迷死一大片,走起路来更显的仙风道骨,只是面容苍白,一举一动似乎像个孩子般孱弱,又惹得宫女们心疼得洒下滚滚热泪。待美男子像风一样从身边飘过去后,宫女们可算反应过来,纷纷打听到:“这天仙般的人物是哪来的?”
    正逢黄太医走过:“哦,那位啊,可了不得哟,正是两年前入宫的那位乔家卿鹤大人呐。”
    众宫女又问了:“从前怎曾未见到他?”
    “诶,一进西暖阁就待在陛下屋里没出来……”
    磁卡磁卡——一群宫女芳心碎裂任风雨飘摇,吐血欲死。
    此时他们话里天仙般的人物正在往御书房里走,而等在里面的皇帝正一身便服一碗清茶等着他,“准备好了?”抬眼一看,乔卿鹤两袖清风好不潇洒。
    皇帝疑惑的侧身看了看:“你准备的行李呢?”
    乔卿鹤压根没有想到还有行李这一茬:“臣如果带了行李被有心人看见就不好了。”
    皇帝想了想,也是,宫里难免会有一二奸细,这次微服出访还是低调一点为上策,了然:“言之有理。”
    “……”
    上次乔卿鹤醒来的时候想起了一桩事,八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万舞南山庄,无双西暖阁。”中的南山庄谈一笔生意,顺便出席南山庄小公子南无悔的生日宴,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晰,但因为宴会上一个青衣男子舞了一曲,然后剑走偏锋要刺杀二公子南无箬的时候,门边不起眼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独眼龙,拿起手中的酒便泼了剑客一身,剑客懵了刺杀没有成功,独眼龙南无箬实现了自救。
    乔卿鹤才对这个急中生智的南无箬起了兴趣,也因此端着棋盘向他求教了两回,嗅到了他身上的——丁香气息。由于一个男的身上有这种味道太特殊,乔卿鹤至今记忆犹新。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刺客出现的时候想起来,催眠师对这件事的解释是:他当时中了迷魂香,影响了最佳判断。
    把这件事说与皇帝的时候,皇帝默了默,说了一段和南山庄有关的趣闻:“你这一说,孤倒是想起了一件怪事,据说五年前一个月之间南山庄庄主连着倒戈了三位,第四位上位后,发布了一条怪令:凡南无子弟,不得善终,必到南无祠堂自刎而死;若因战事等非自然因素死亡,则削发埋于祠堂地下。此令既出,南无家族居然无一人反驳……唯一一个不识抬举的也被处死。”
    “那个不识抬举的……”乔卿鹤仰起头。
    皇帝看着乔卿鹤的眼睛,轻轻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南无箬。”
    他们觉得此事蹊跷,觉得去看一看才好,于是决定微服出访。
    沉默了一会,皇帝忽然问:“他为什么不杀你?或者,他来皇宫是做什么的?”
    乔卿鹤有一阵无语,他怎么可能知道!
    “孤想起了一件事,——你在龢湖洗澡,被孤发现后将孤弄晕了。”“……”
    回忆结束——
    “卿鹤,”皇帝轻轻唤了一声正在发愣的人,乔卿鹤回过神来发现皇帝手中握着两柄扇面是梅花的十四骨伞。皇帝递给乔卿鹤一柄,“走吧。”
    于是两人从密道出了宫门,出来的时候狂风怒号,天,正好飘起了鹅毛大雪,皇帝撑开了伞:“泉秧从来不曾下雪,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醒来的缘故,为了让你心情开朗些许。”
    这话说得,好像乔卿鹤是一个抑郁自闭的孩子似的,难免乔卿鹤纳闷了一下。
    撑开伞发现伞骨已经七零八落,根本挡不了什么风雪,皇帝讪讪的笑了笑:“倒是忘记了,这柄伞被太子鼓捣坏了。你来我伞下吧。”
    乔卿鹤默默无语。走出城门三十里之后,乔卿鹤忽然感到手上一热,原来是皇帝抓住他的手,不禁又想起了皇帝乃一同性恋,这个举动……本想再次施用催眠术,却道治标不治本。皇帝主动开口了:“小心——”
    是雪崩。乔卿鹤被皇帝抱在怀里倒还好,只是皇帝已经被雪砸昏了头脑,半边身子埋在严寒的冰雪中。乔卿鹤努力的自己先爬出雪堆,硬拖着昏迷不醒的皇帝出了雪潭,只是抱出来后,皇帝全身湿哒哒的,乔卿鹤却是没什么衣服可以为他换下来,再这样拖下去,皇帝不是冻死就是病死。乔卿鹤的一张俊脸顿时变得痛苦无比,他后悔不带着些衣物出行了。半是搀着半是背着往前走了五六里,适才发现一个山洞,洞前几匹牛马在瑟瑟发抖,这样的荒山野岭估摸着不会有什么良民行路。但,皇帝的生死关乎天下苍生,这个险,值得去冒一冒。
    本来乔卿鹤是打算着自己先去探一探情况,将皇帝放在路边,假如他回不来,说不定皇帝福大命大被人捡了回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不妥,连绵的雪山到处都有发生雪崩的危险性,哪个不正常的好人会出来溜达?既然这样,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雪地上留下二人一深一浅的脚印,不多时,北风一吹就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重新掩埋了痕迹。
    洞内走出两个青年一左一右扶住了乔卿鹤和皇帝。
    其中扶住乔卿鹤的道:“大雪连天,公子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出行。”
    趁着另一位和皇帝没有赶上来,乔卿鹤对上青年的眼睛,一双眸子似乎盛满了任何人想要的东西,青年微微一滞一阵眩晕,立时两眼无神。耳边晕乎乎的听着磁性温润的声音在问:“你们是什么人?洞里还有什么人?”
    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们是打劫索命的山匪,里面坐着我们的一帮兄弟,和当家的朋友。”
    “有几位仁兄?”
    “算上我们,八位。”
    那声音似九天之外传来,语序如流水般有条不紊,青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让他渐渐感到放松……
    “有绳子么?”
    “有。”
    “有**么?”
    “有。”
    乔卿鹤停止问话,后面的赶了上来。快入山洞的时候,乔卿鹤被青年打晕。
    约莫着过了三四个时辰,乔卿鹤缓缓的在老虎毯上转醒,皇帝还在沉睡,脸色恢复了一些,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旁边垂首而立着一位青年,正是方才同乔卿鹤说话的那位,此时两眼茫然,全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神气。而一伙强盗此时被灌了两公斤的**,用绳子结结实实的绑在地上。
    “你,”乔卿鹤顿了顿,略一思索道,“做得很好,现在把剩余的**给自己喝了去。”
    青年恭敬的点了点头:“喏。”
    乔卿鹤望着地面上的岩石,忽然一阵模糊,再后来竟是白茫茫的一片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他看不见了,这是强行一个时辰之内使用两次迷魂术的副作用,他对出来的两个人……乔卿鹤摸索着抓住了皇帝的手,这才松了一口气,抓起青年准备好的包袱,根据冷热搀着皇帝踉踉跄跄的走出山洞。却不想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熟人,那人站在一辆华贵的马车旁,笑得一脸欢愉,转身看到乔卿鹤从山洞内走出来的样子,微感诧异道:“卿鹤,你怎的出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乔卿鹤呼吸一滞,一种重担卸下肩头的惊喜涌上心头:“汤原?”汤原是他们郡的最高领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到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要弄死谁的程度。
    “正是。”汤原微微一笑,和一个侍卫上前扶住了他们,“你看不见?”
    “嗯……”
    暖融融的马车上,乔卿鹤讲完了遭遇,汤原挑了挑眉,觉得这下不用千里迢迢的赶去朝觐述职了,心中甚为宽慰,宽袖一挥就改了行程,往南山庄方向走了去。话说南山庄的舞蹈举世闻名,他却还没有见识过……
    “只是卿鹤你的眼睛……”
    “不碍事,休息几日便能好。”
    汤原有一些无语:“不早说,害我担心了大半天。”
    “表嫂还好么?”乔卿鹤捏了一块家乡的绿豆糕,听着车轮压过白雪的声音,“不知我走后,府中添了一位小元宝还是一位小棉袄?”
    马车里有一阵死寂,乔卿鹤感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听到汤原沙哑着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她从来不是我妻子。”说着,就转移了话题:“倒是你,什么时候娶亲生子?年龄都这么大了。”
    “看看再说吧,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乔卿鹤倒是不能与汤原感同深切,只是耳听途说爱情就像是手里的沙子,越是握紧越是抓不住,就像是那天临走前表嫂对他说的一席话:“我是个实在人,也是个不能享福的人。你表哥确实对我比谁都好,但是太好了我却不太喜欢,还不了受不起啊。”彼时,他尚不能理解表嫂的话,但现在想来却是预示着汤原这一番惨淡收场。
    不知翻山越岭了多少回,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南山庄,找了家靠海的客栈住了下来。汤原日日出去浪荡,这日,皇帝一早醒来,推开窗户发现红日高升海上云卷云舒海鸥云集翱翔渔民欢唱出海,一副欣欣乐荣的场面后,他悟了,拽着催眠师开始游山玩水。可怜催眠师眼睛刚刚好,又要为奴为役伺候这位在皇宫里无精打采,出来像打了鸡血似的祖宗。
    “卿鹤,你倒是说说除了**外还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坐在繁华的街道酒棚上,海风一阵阵的吹过来,皇帝舒适的浅酌片刻,赏了一会如雨落下的桃花,自以为逛遍了大小铺子,没什么好玩的了。
    纯洁的雏儿自动剔除了前半句,斟酌道:“有一个地方何兄或许没有去过。正巧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了,不妨顺道去看一看。”
    化名何水的皇帝咋了一声,被勾起了兴趣:“走。”
    确然是个好地方,只是说书的人吐沫横飞,溅到了身前的顾客委实不是一个好现象,皇帝被说书人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就更不是一个好现象了。“卿鹤,早知道便带一把伞过来了。”
    坐在皇帝身后的乔卿鹤唇角跳了一下:“说的是,不过楼上已经没有剩余位置了,我们要走么?”
    “不,听听。”皇帝入迷的听着民间历险故事,漂亮的睫毛在阳光下扑闪着,其实原先没有这么多人听书的,只是因为听说来了两位好看的男子,不少人从**中拔出烂泥似的身体跑来一睹风采,可见这座海城好男风的兄弟何其多。其中免不了有几个贼心滔天的和敢于行动的,于是出现了后来一系列的惊人事故……
    他们被绑架了。
    先是在皇帝他们的碗里下了蒙汗药,然后趁他们走出酒楼晕乎乎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晕。夜黑风高,羊毛毯子一卷,居然送到了南山馆,乃南山郡第一小倌楼。皇帝醒来第一眼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外面吵嚷的说话声让他明白了自己处在哪个地方,却浑身麻痹不能反抗,真真虎落平阳被犬欺。
    但皇帝自认为自己是一个福大命大的主,乔卿鹤一定会来救自己。但考虑到乔卿鹤自己的状况恐怕也比他好不了哪里去,勉强撑起身子推开窗,入眼的是漫天的星辉,以及高处不胜寒的凉风。怪哉没有在窗户上落一把大锁,原来是因为五楼的高度本身就是一把危险的绳索。皇帝的脸苍白了几分,如果打晕他们的是人贩子,把乔卿鹤卖到了其他地方……此乃不幸中的不幸,老天爷断不可能对他这等亲儿子如此不照顾。
    然,老天爷有的时候是在打瞌睡的。不过毕竟是亲儿子——
    门被打开了,一位大着肚子笑容猥琐的大伯嘿嘿走了进来,此等笑容任谁见了都会不正常的,皇帝一身武艺使不出来,被刺激到了只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到床上。完了,皇帝想。
    但不管是应景还是什么原因,皇帝不负众望的作着最后的挣扎:“放肆。”生气、愤怒、厌恶、恶心、即便面对着惨遭凌辱的危险皇帝也没有心慌,作为一个皇帝,而且是一个以理智著名的果断皇帝,他还是比较沉着冷静的,眸光阴沉,飞快的思索着自救的方法。
    “哦?”大伯委实缺乏自知之明,故作**之态,“宝贝,你说什么?”
    在他即将撕完皇帝上身最后一块布的时候,皇帝等待奇迹等的以为不会在降临的时候,门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打杀声,一位少年略微有些衣衫不整的推开了房门,他的一双眼睛深红的仿佛一眨眼就会滴出血来,妖魅如同魔咒,和唇边温和而有安抚力的笑容互相构成了诡异却不违和的一幅画面,乃催眠师乔卿鹤也。打开门的一瞬间,他长及脚踝的发丝被风吹得舞动起来,就像是最黑暗的深渊张牙舞爪的恶鬼索命。
    大伯惊恐的张开嘴,少年带有魔力的眸子一阵流光溢彩,他看着安心一会儿,晕乎乎的走下床加入了门外血光剑影的战斗。
    在他走出门的一瞬间,乔卿鹤的双眼顿时失去了所有光彩,灰蒙蒙的不知道盯着哪一处,皇帝勉强的爬下床,扶住颤巍巍的少年,一声不响的绕过杀疯了的一群人。
    走出南山馆后,皇帝抬头望向树梢上挂着的金黄月亮,忽然觉得肚子空空的,而且只披了一件外衣有点冷,但是他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街上已经寥寥无人,只远处一辆嗒嗒的马车要驶向南山庄的方向,马车里传出悠然空旷的男声独自的唱诵:“萧萧落雨凉桃花,
    “林外竹亭了无声。
    “不见罗裙漫步来,
    “将军提剑拨雨幕。
    “不见罗裙漫步来,
    “将军提剑拨雨幕。”皇帝等它走近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想了想,比较文艺的缓声道:“夜色已晚,吾二人乃外来游玩者,迷途不知返路,不知贵人可否行个方便?”
    歌声戛然而止,里面传出好听如松露的男声,语气中似乎还带着歌声的空荡辽远:“二位公子请上车。”
    车内坐着的男子蓝衣广袖,左眼处有一颗红色的泪痣盈盈欲泣,他虽笑得温婉无暇,却不知是不是泪痣的缘故竟像是暗含了悲伤在里面,月光透过车盖上的透明原盘洒进他波澜不兴的眸子里,皇帝这下看得一清二楚——又是一个瞎子。或许不太准确,皇帝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他的眼睛会修复的。眼下,皇帝却注意到少年颈上可疑的红痕,感到怒火中烧,再一观察,他的衣服损坏到肩头,光滑如玉石的一大片皮肤就这么露了出来,天色尚还冷凉,皇帝生气着颤巍巍的帮少年整理了一下着装。
    “你,没被怎么着吧?”皇帝的声音有些凉。
    乔卿鹤疑惑的想了想,这才迟钝道:“没有,那位公子是好人。只是帮我做戏罢了。”
    “做戏?”皇帝的心忽然紧了一下,冷笑的盯着少年白皙皮肤上的一片吻痕,抬起少年的手臂摁在墙上,低头咬了下去。
    乔卿鹤的身体一僵,冷声道:“你在干什么?”言语中的排斥和厌恶明显的让人心惊。
    皇帝顿了顿,放开了少年中的手,声音如往常一般镇定,只是似乎有一丝歉疚:“抱歉,我的那个房间里点了催情香。”
    听到了诚挚的回答,乔卿鹤的脸色微微好了一些,暗道自己多心。于是抱歉的对空气回以一笑。皇帝阴晴不定神色难辨,终于合上双目,唇边扬起一丝自嘲的笑容。矮小的车厢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苦涩,一种生冷的气息分别从皇帝和瞎了眼的马车主人身上蔓延,三个人各怀心思……
    仿佛是应了心情一般,方才晴好的天气,却在短短几刻覆盖上了阴云,啪嗒啪嗒——豆点大的雨一颗一颗的洒落下来,车主人像是有感应似的,偏过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松软的泥土,在那黑暗而潮湿的泥土中,仿佛游荡着若有若无的丁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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