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彻醒过来时，大清晨天色昏暗，宛若夜晚。连月来数冬天气气势尤甚，气温低得吓人，被窝里头景泽的手极不规矩搭在他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两人冬天向来睡在一块。景泽一向浅眠，就在方文彻拿开他的手，正要忍着寒气起床时，他突然发作，伸手一把拉过方文彻塞进被窝里，借着力猛一蹬，居高临下地坐在他身上。
    方文彻被压得辛苦，见他努力睁着不甚清明的眼，忍不住笑了说：“你这样拱起被窝，不冷吗？”声音却带了些刚起时的低哑。
    景泽一听这话，才意识到冷空气正源源不断灌进暖烘烘的被窝里，忙整个人趴下，像叠起的罗汉般，在方文彻身上作死地扭来扭去。
    方文彻彻底没了脾气，正要伸手把景泽推开，就听见他在耳边黏黏糯糯地说：“我们做点儿运动，被窝就不冷啦。”
    这话使得方文彻果断把人推开，忍着寒气下了床，迅速换上衣服。进洗手间前回头看了景泽一眼，这家伙果然又睡着了。
    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和景泽共睡一床。方文彻这样想着，就开始洗漱。他之前与导师约好，今早把申请材料和手续料理完，就到实习的公司里逛上一圈权作适应。第二天他就能直接到公司去，不必再回学校。
    方文彻到楼下买好早饭，热在厨房里，进了房后见景泽还在睡，也没想叫醒他——毕竟今天他没早课——只走到床边轻声告诉了他一声：“景泽，我先去学校。你自己看好闹钟，记得准时起床，早饭在厨房里热着。”说完裹了围巾，在门边把鞋子换好，就出了门。
    今天没景泽跟着，方文彻决定骑自行车到学校，之后再让景泽骑回来。这辆车是景泽已毕业的师姐送给他的，意在慰劳外语系寥寥无几的高质量男性。景泽曾因此事在方文彻面前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不知怎么的，最常用这辆自行车的竟是方文彻。
    方文彻推着车到附近专门做学生生意的车摊里打好气，就骑着车往学校方向驶去。哪知才刚过了个街角，就听见有人在后头喊他的名字。他惊讶地刹车，正缓缓停下之际，一个身影突然就扑到后座上来——整辆车禁不住这重量，就晃荡起来。方文彻赶紧抓稳车头，几脚又把车骑起来，才堪堪止住摔倒的趋势。
    后座的人却悠悠闲闲地一边啃包子，一边笑着嘟囔：“看你敢甩下我！”
    方文彻则是惊魂未定，语气染上一丝恼怒：“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景泽不以为然，龇着牙说：“总之你去哪都得捎上我。”
    这鸡鸭讲话实在令方文彻无可奈何，只好更加认真看着路，免得一车两命。倒是景泽吃完热包子后，迷迷糊糊地似乎又要靠着方文彻的后背睡过去。
    这姿势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方文彻恨不得立刻把景泽扔下车去，又怕他给磕着或者身子一歪自己给摔了，只好偶尔腾出手来扶他一把，送回原位去。却不知景泽在后头是逗着他玩，时不时左歪或右斜，待方文彻伸过手来时就偷偷揩油，好不高兴。
    方文彻到校前就把景泽赶下来，自己推着车走往车棚子。景泽自讨了个没趣，也知道方文彻确实是生气了，只好马上装起乖来，在原地等他回来。早课前校道上来往的人不少，途径的人见了景泽纷纷自觉绕道，生怕沾上什么晦气似的。倒是有些男生不以为然，照样大摇大摆在景泽面前经过。其中一个故意提起手肘，想要装作无心去撞他，却被景泽及时看出猫腻。景泽状若无事，伸出脚来，趁着那男生没来得及动作，先绊了他一脚。那男生始料未及，差点没扑地上去。
    这动静引起不少人注意，景泽却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无辜地说：“怎么路也不好好走呀？”
    几个男生只听出话里赤果果的挑衅，撑着差点摔倒的同伴，正狠狠盯着景泽，仿佛一点就着的火药，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景泽毫不在意，眨巴着眼睛问：“你们怎么一副要上来咬我的表情？小心点，我可没打狂犬疫苗。”
    这言下之意哪怕不是大学生的人都懂得，那些男生自然不忿，正要挥拳上来，一把声音突然就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旁人瞧热闹的低声讨论也静了下来。
    “景泽，你还不走？”
    景泽正是要防备的姿势，一听这话，态度便软了下来。他猛地收势，马上回答说：“我就来！”临走前还似笑非笑地扫了那几个正莫名其妙的男生一眼，转头跟上走开没多远的方文彻。
    留在原地的男生弄清情况后，都无比鄙夷地嚷嚷着“带着项圈的怂货走狗，快跟主人走吧”，边嘻嘻哈哈地往教学楼方向走。景泽哪能听不见他们的戏谑，他稍稍回头记了这几人的模样，便赶上了方文彻。
    方文彻瞟了眼跟上来的景泽，说：“收收你的表情吧。”
    景泽闻言也不恼，立刻伸手揉了揉脸，随即绽开一个自以为萌萌哒的笑容，笑嘻嘻说：“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方文彻没理会他，只说：“水至清则无鱼，扬大德，赦小过，这道理你不懂？”
    景泽闻言却有点怒了，说：“现在是别人上门欺负！”
    方文彻正色说：“你躲不开？”
    景泽一下就被气笑了：“你觉得重点是这个吗？方济修，是个男人就不能怂！”
    他的声音有点大，不时引起周围人的侧目。方文彻对此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又不想争吵，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和你吵。你现在要去教室吗？”
    景泽见他偃旗息鼓，也不好多说，只黑着脸别别扭扭说：“九点多的课，你叫我现在去教室？”
    方文彻觉察出景泽要当自己小尾巴的意图，苦笑着说：“我要去教务处办手续，之后跟着导师到公司看情况。”
    景泽惊异，忙问：“那放学呢？”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路上学生少了大半。方文彻由着景泽跟着自己，无可奈何答道：“我晚上直接回公寓。”
    “你就不管我一个人在学校里闲着无聊？”景泽忿忿说着，“一个星期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要出去！”
    这时两人拐进四周没人的后山小径，这是其中一条通往教务大楼的小路。方文彻停了脚步，对景泽说：“我之前告诉过你了，之后我会到导师的公司实习，偶尔才会回校上课，你忘了？”
    景泽心道还真忘了，但他没纠结这事，堆了好几层的怒意这时候开始爆发：“之前那个星期还不够？你不来学校，我干嘛还要来！”
    方文彻愣了，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但他还是努力稳住情绪：“我这是去实习，我不在学校不代表你不需要学习。我是大四，你是大三，到了我这个阶段你就会懂了。”
    “留在学校遭人白眼，随便让人找碴？由着那些老师到处告状？”景泽嗤笑出声，“方济修你难道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所学校吗？你真以为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景泽！”方文彻打断他，脸色难看得要命，“你得读下去，明白吗？”
    景泽哼了一声，没说话。方文彻抓过他的手，说：“按你的话说，如果你是为了我而读书，那就善始善终，不要叫我失望。”
    景泽到底舍不得挣开他的手，只好反抓回去，落寞地说：“烦死人啦。也不知这书读起来有什么意思，白白浪费钱，要不是你……算了。”
    方文彻却说：“你读过的书，学过的知识，也许有很多一辈子都用不上，但是它们已经是你的了，做什么还要嫌弃它们。”
    景泽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换了话题说：“你不在，我得多无聊啊？”
    方文彻听了这话，心不觉就软下来。他挑起一个笑，说：“等你读完这两年，我们就找个临近点儿的工作，总有窝在一起的时间。”
    景泽撇嘴，没回应他自以为美好的前途规划，只问：“毕业后我们回H市吧？”
    “你想回H市？”方文彻没想过这事，只以为两人之后会留在这里。
    “H市是我地头啊？况且很多朋友都在那，当然要回去。”
    方文彻点头，只在心里可惜原本已设想好的未来以及导师同学对自己的好意与帮助。
    景泽见他妥协，马上趾高气扬起来：“你要不肯，我铁定要把你绑回去的。”
    方文彻微微笑了，刚想继续往办公大楼走，突然就被景泽拉了回去，一记甜蜜蜜的吻随之迎了上来。方文彻只愣了半秒，便由着景泽逞凶行恶。
    趁着换气的当头，景泽才羞恼地说：“笑得那么勾人做什么！”
    方文彻失笑，重新凑近把对方全部的抱怨统统化作舌尖的舞曲。景泽自然乐意得很，哼哼唧唧地整个人扑到方文彻身上，仿佛要把他抽筋拔骨，统统吃进肚子里。
    一个危机就这样硬生生被这俩人搅作了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