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明灯往故 贰拾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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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天青,浓雾遮掩,山峦的烟雨飘荡,一片郁郁葱葱迷迷荡荡。他随着风雨痕迹,远远的瞧见了行着山路的人,化为了雾水的模样。
陡峭的山路上有个小小的身影艰难的攀爬着,一步,一步,踏着山石阶梯,费力的朝山上爬去。他隐在云雾间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倔强的小身影,圆圆白净的脸上满上雨水,一个冲天揪用红绳绑在脑后,完全的稚气未脱。在昆仑山里有许许多多因着仙山灵气滋养成精的小物,而这个小童,便就是其中之一。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刚成人形不久的狐精,只是他不明的是……这好歹是个修成人形的小妖,为什么要亲自以人身去爬这数万阶梯,脑子进水了不成。
远山飘渺,遥遥无尽。他朝着天梯的尽头看去,那里是天地相接,人界里唯一的登天之道。
他依旧不懈攀爬,他的体力早已竭尽,却一刻也不肯停歇,每前进一步都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又爬上了一阶有他半身高的石梯,才刚立稳,脚下就因为水迹的湿滑打了空,从石梯上翻滚而下,连越了数十块阶层才停下。脸颊上已被坚硬的石块摩擦破皮,渗出了丝丝血迹,手脚上也是一片的惨不忍睹,他瘫爬在石梯上无力动弹,意识已然被这一次的跌倒给击垮,迷迷糊糊的就要昏死过去。可就在浑噩里,他依旧望着这阶梯之上那处尽头。听说哪里住着神仙,神仙不仅无所不能,还都长的很好看。只是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真的很累很累。他从山脚下的第一层往上爬了几天几夜才爬到了这里,可是之后无论怎么爬似乎都不能再近一些,那遥远的尽头甚至让他觉得他永远都到不了。
最后,在他将要合眼时,在一丝光线里,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天而降,朝他过来了。那个人周身都围绕着烟雾,伴着他的前进柔动轻舞,像是蝴蝶一样,好看极了。那个人轻轻降落在他的面前,手朝他伸来,伸出的手白净修长,就像白白嫩嫩的萝卜一样,真想咬一口。再然后,他看见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笑了,笑的那一刹那间乌云都散尽,雨水停歇,阳光重回大地。他甚至看到了百花瞬间齐整怒放,千万颜色都铺张在眼前。那个人把他抱起,温柔的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他觉得自己落入了软绵绵的白云里,陷入了温和的水中,身上的疲倦都松懈下来,像是来到了春天。
“你是神仙吗?”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就沉沉的合了眼。
大地回暖,冬雪消融,青草连夜冒出,郁翠一夜之间便改了枯荣的衣装。一黄一白两只团影在青草里跳动,一前一后的追逐着嬉戏打闹,仔细一看,竟是是两只不同色的狐狸在耍着,远处忽然凝了一团雾,凭空的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走进草地,朝两团影呼唤。
“你们都过来。”
这声呼唤忽然打断了这两只闹得正欢的狐狸,一前一后的朝人奔去,白影奔的最快,瞬间就跳到了人的怀里,化成了个孩童的模样,他四脚扒着来人,孩童似得撒娇。
“酒词,酒词,你好久都没来了,小狐狸好想你。”小狐狸抱住来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来人身上。酒词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摸了摸孩童脑袋后的冲天揪。“怎么还是那么一丁点,我教你的口诀你可认真练过。”
“练了练了,每天都练,不信你问大狐,他都看着呢。”小狐狸指了指脚底下的那团黄毛,那就是他说的大狐。大狐在酒词和小狐狸的脚底下蹲坐着眯着眼,来来回回的甩动着尾巴。酒词抱着小狐狸就那么半蹲下来,空出只手摸了摸大狐的头,只是却像是摸了幻影一样,直接穿了过去,触摸不到大狐的实体。
“我这几日在山下替你立了个供堂,让凡人按时替你缴纳香火,兴许能起些作用。你需要记得你已是狐君,受人供奉便要爱护他们,不可做出违背天理之事,这点一要牢记。”
大狐甩甩头,讨好似的继续耍动尾巴,酒词说完便起身,怀里抱着小狐狸,脚下跟着大狐,朝半山腰的山洞里走去。
“酒词,为什么大狐要吃香火啊?”小狐狸反爬在酒词怀里好奇的问。
“若是成了仙脱离了元身,应该能解除大狐身上的限制,受凡人香火供奉呢,在成仙的路上就要快些。”
“那是不是只要大狐成了仙,其他人就能看到大狐,也能和我一样能摸到大狐。”
“这我不能断定,不过成了仙对大狐总是好的。”
“那我也要成仙。”
“小狐狸为什么也想成仙?”酒词抱着小狐狸幻化出的还不到他腰间的孩童,轻柔的将小狐狸怀了个姿势,搂抱在怀里,面对面的问他。
“因为小狐狸想和酒词一直在一起,可他们说我会变老变丑还会死,到时候你就不要我了,不过我才不信呢,他们那是嫉妒我。”小狐狸抬起下巴,一脸自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过撅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不安。“那个酒词,神仙是不是都是不老不死的?”
“只要仙灵不灭,就不会死。”
“那做人呢?我听说人可以轮回往生,是不是也算不死。”
“那不一样,人虽然也有元灵,可每一世都是新的元神,自然就记不住前世的事,算不上长生。”
“那要是记得呢,记得前生今世的事,还也不算?”小狐狸是要问到底了,一个劲的抓着漏洞的问下去。酒词用力的敲了敲小狐狸的额头,痛的小狐狸哎哟了一声。
“当然算不得,就算记得往事又如何,沧桑变幻日月颠覆,早就不是原先的模样,记得也只是徒添烦恼。”
“那要是我死了,把酒词你忘了怎么办。”
“你当我教你修行是逗你玩不成,你没有大狐运气好能捡到灵丹,只能脚踏实地的好好增加你的道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懒,回去就给我练功去。”
“知道了,练就是了,来,酒词你亲亲我。”小狐狸把脸颊凑到酒词面前,得了酒词的一记香吻,大狐跟在两人身后,都渐渐的隐入了山间。
卞君在菱镜旁已守了三日,自从他得知了八重入了镜里后,他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
三日里,众人皆是一点头绪都无。橘名指已经出了地府,打算去天上打听看看是否有能解开镜子封印的法子,临走之前还特地交代小崔大人一定要看好卞君,别让卞君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
只不过小崔大人觉得这交代有些多余了,卞君试了无数的法子都不见效之后,似乎就放弃了,他坐在了镜子前,面无表情的对着,就这样枯守石镜。小崔大人在一旁看着也不知如何安慰。说八重一定会回来,让卞君不要太过忧心?这话说出来,连小崔大人自个都觉得没有底气。这石镜在地府里已经放了千百年,谁也不知道这镜子打那来,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只知道这镜子能让人回顾前世因果,让人记起因轮回而忘却的二三往事罢了。
“崔主事。”卞君大人忽然唤了小崔大人一声,小崔大人急忙上前:“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
“你说八重消失之前,曾说了一段话?”
“正是,八重曾说下这话时金先生交于他的一个办法。”
“可还记得怎么说的?”
“记得差不大多。”小崔大人对这话记忆犹新,所以印象也深刻。
“那你说说。”
于是小崔大人将那段话道了出来,只是刚说完上半句,就被听着的卞君打断。“我知道了,别说了。”
小崔大人就停了。
“你们都退下吧。”卞君大人道,守着的干事们都退出了堂外。小崔大人本想留下,也被卞君给支开了。
“还望卞君不要过于忧虑,橘名指大人去了天界,应该能寻到方法的。”临走前,小崔大人不放心,再三的让卞君宽心,本以为卞君问那段话是想要亲自进去,可说了一半又不要再听。小崔大人叹了口气,退出来后就派了干事去了荒域,他听闻魔君也是有些手段的,不如也请来试试看。
这边再反观卞君,他已在镜前坐定,看着镜中的景象来回变换。镜子里面有他的前程往事,他坐在镜子看着里面的镜像,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镜子并不是卞君第一次照了,当初他来地府的时候,这面石镜就已经在轮镜台里立着了。
“记得也是徒添烦恼,何必要记得。”堂里已经空落,只有卞君独自在言语,对着一面镜。
半山腰山洞里。
“我是天地间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太阳为我倾倒,月儿见我要遮羞,花儿为我盛开。”酒词已经念了无数遍这句自恋至极的话,早就背了下来,下句脱口而出已成了反应。
“我不仅会法术,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小狐狸,你喜不喜欢我啊。”
“你就别念了成么,我耳朵都茧子了。”化成人形的大狐在一旁嘲讽。“这都多少年了,合着不过两句话的事,也真够可以的,瞎眼的都看的出来小狐狸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你怕个什么劲。”
“大狐你说什么?”洞外小狐狸听见大狐的声音奔奔跳跳的进了山洞,本来是兽身的模样一见到酒词就化成了人形,别扭的停了步子。“你也来了啊,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和大狐慢慢聊。”化成少年模样的小狐狸慌慌忙忙的就跑出了山洞,慌乱中还遗漏点些东西。
“他在躲着我。”酒词问大狐。
“明摆着的。”大狐点头。
“这是什么?”酒词把小狐狸丢下的东西拿起来。
“花呗。”大狐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板糖啃着,对酒词手上的一把野花做了解释。“你去后山看看,哪里但凡长得端正点的花都遭了他的毒手。”
“他摘花干嘛?”酒词大惊。
“送你呗。”
“可我没有收到过他给的花。”酒词闻言,犹如天打雷劈,这些花小狐狸给谁了给谁了给谁了,那个不要命的,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迹象都没察觉到,天杀的,千万不要让他找到那个混蛋。
大狐啃糖啃的正香,对酒词的伤心嗤之以鼻,啃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躲在山洞角落里画圈圈的酒词,于是酒词说:“对了,我要下山去一个叫做朝京的地方。”
“那个地方我知道,最近在改朝换代,你去哪里干嘛。”
“去找真爱。”大狐舔舔手上的余糖,笑眯眯的说,酒词闻言,继续在角落里画着圈圈。
乌云密布遮天,大雨滂沱而下,轰隆一声彻天雷鸣击落,将稳重的山林都震的惊颤,这一道雷击打中了一颗参天大树,已有万年岁长的长青大树瞬间灰飞烟飞,只余了一片灰烬。一只雪白的狐狸从灰烬里奔出,拼了命的朝树木茂密的深林跑去。轰隆声伴着黑云翻滚,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乌压压的天,一道从天而落的闪电又落了下来,一路击打着快速奔走的白色团影,这雷击的震怒让山林都失了颜色,不敢去掩护这只幼弱的小兽,纷纷撤离了小兽的周边。
噼里啪啦,一道雷光疾速的落下,炸开了狐狸前方的道路,将他拦截了下来,小兽被震的断裂经脉,口鼻中都溢出了鲜血,它嘴里衔着颗发着光芒的圆珠,明明灭灭起着幽光。
雷击还未停止,乌云被飓风都聚集在一处涌密着,最后一道雷击正蓄积着力量,就要劈落在这狐狸身上,将它打的灰飞烟灭,就在雷击霹雳而下之时,狐狸身边被猛烈的一道浓雾团住,雷击见状立刻派去飓风吹散,显出里面的情形。
酒词拿起狐狸嘴中的珠子朝雷击吼道:“收回去!”
隆隆声在天际响起,乌云翻滚不已,看样子像是在斟酌。酒词捏住珠子,将珠子散开,朝山林撒去,物归了原主。雷击见状虽然收了声势,却依旧劈来了一道闪电,作为它此次震怒的警告。
大雨渐收,乌云破散,狐狸化成了少年被酒词抱在了怀里,先前避祸的鸟兽纷纷又出现,隔得远远的观望。
“为什么要偷天珠。”酒词将少年揽进怀里,压抑着呜咽的低泣,感受着少年将要断竭的生气。少年在酒词的怀里,想要伸手将酒词眼眶中落下的泪抹去,只是力气渐失,怎么也抬不起来了,酒词抓住少年的手抚上脸颊,让少年把泪擦去。
“他们说只要我成了仙,你就会喜欢我,所以我想成仙,这样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成了神仙之后你会喜欢……我么……”少年的生息已经没了,在酒词怀里渐渐的冰冷下来,酒词抱着人,放声呜咽,终于泣不成声,将来不及的告白对少年说出。
“我是天地间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太阳为我倾倒,月儿见我要遮羞,花儿为我盛开。我不仅会法术,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小狐狸,你喜不喜欢我啊……”
太阳出来了,发出温热的光,照耀在山坡上,被风雨击打合拢的花又开了,开的漫山遍野,开的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