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军内一向等级分明，连吃饭的地方也不例外。比如尤弥尔要塞的食堂，普通士兵只能在一层排队领取统一样式的食物，士官则可进入二层选择性点餐，而尉官以上的军官却能够在三层享受侍者机器人的一对一服务。
    食堂三层高级就餐区的中央，几个中老年军官正享用着丰盛的晚餐。由于执勤时间已过，餐桌上不但有令无数士兵奢望的牛排、海鲜等美食，还有一瓶陈年的红酒。侍者机器人端过四个高脚杯，依次斟满。要塞总指挥贝克上校端坐在主位，他身边除了副官肯特上尉，还有一名中校和一名少校。
    满脸横肉的中校朝贝克端起了酒杯：“上校阁下，听说今天要塞里来了位新手，貌似还是个天人？”
    “没错，这位新来的中尉名叫撒迦利亚·斯托克，目前担任军需处长的副官。”贝克上校举起杯子，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斯托克？就是那个两代出了三位将官的斯托克家族？”大腹便便的少校正叉着一大块牛排准备塞进嘴里，听了贝克上校的话，手一抖，牛排直接掉在腿上，在军裤上留下一片油渍。
    “少校，至于么？一个姓氏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中校撇撇嘴，冷嘲热讽道。
    少校一边用餐巾擦着裤子一边说道：“我只是很吃惊罢了。毕竟那个新人中尉的父亲可是官拜元帅的人呐，我们联邦一共才有几个元帅！”
    “元帅？”中校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也只是死后追封的军衔，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们不要忘记一点，麦基洗德·斯托克牺牲那年只有三十四岁，那时他已经是中将了。”贝克上校呷了一口红酒，望着在座的诸位，继续道，“而我们现在多少岁了呢？活了大半辈子也只能混个校官的程度。”
    “还不是因为他的天人身份？在这个基因决定一切的国家里，只要拥有天人血统，便能够飞黄腾达。那个斯托克家的小鬼不也一样？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没几天就升上了中尉，明摆着是军部在给他开绿灯！”中校不满地抗议着，将一只龙虾掰得咯咯作响。
    “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怪只怪我们的祖先不是天人。看看之前调来咱们要塞的扬少校，年纪还不及我一半大，军衔却跟我一样高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少校一边感慨着命运不公，一边切割着盘中的海参，大快朵颐。
    肯特上尉见几位长官虽然生气，但还不忘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刚刚我接到部下的报告，今天下午斯托克中尉似乎引起了一场骚乱，后来扬少校也被惊动了。”
    贝克上校一听来了兴趣，急忙问道：“结果怎样？扬是什么态度？”
    肯特上尉摇了摇头，沉声答道：“最后骚乱被扬少校解决了，不过听部下们说，扬少校并没有责怪斯托克中尉，反而像是在维护他。”
    什么？早上的时候扬不是还在压制斯托克家的小鬼吗，怎么现在反而跟他站在一边了？如果要塞仅有的两个天人联手，那他们……贝克正苦恼着今后要怎样挑拨两人的关系，不经意间的一抬头，让他立刻愣在当场。他看见李斯特·扬正迎面走过来，后面还跟着撒迦利亚·斯托克。撒迦利亚一进食堂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去，而李斯特则是直奔他们的桌子。
    “上校阁下，很抱歉打扰您用餐，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儿时间呢？”李斯特礼貌地询问道。
    “无妨。扬少校有什么事？”贝克上校放下刀叉，换上了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伪善嘴脸。
    “是这样的，我打算替斯托克中尉调换宿舍。”李斯特摘下军帽，面带微笑道。
    “才第一天就要换宿舍，斯托克中尉连住都没住就知道跟自己的室友处不来？”大腹便便的少校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提出了疑问。
    满脸横肉的中校扫了眼远处独自坐在角落望天的撒迦利亚，阴阳怪气道：“他想换宿舍怎么不自己来说，杨少校你是你副官的保姆吗？”
    对于前两个人的问话，李斯特仿佛没听见一样，他只是盯着对面的贝克上校，始终保持着嘴角完美的笑容。
    贝克见状清了清嗓子，打开了官腔：“少校你也知道，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本来换宿舍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的。不过既然少校都亲自来申请了，我就暂且破例一次，明天让后勤部门重新给斯托克中尉安排，你看如何？”
    “上校阁下，您这个决定可不太妥当。”李斯特婉言拒绝着，嘴角渐渐没了笑意，“根本就不需要去麻烦后勤部门，斯托克中尉只要搬进我的房间就好。”
    这回轮到贝克惊讶了：“少校，你住的不是单人宿舍吗，怎么让斯托克中尉搬进去？再说，这也不合规矩——”
    没等贝克讲完，李斯特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少校阁下，您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斯托克中尉是天人中珍贵的阴性，在这个要塞里，除了被他选中的身为阳性的我，没有人有资格跟他住在一起。至于其中的原因，我没必要跟诸位自然人做更加详细的解释，此次来只是跟上校阁下打个招呼，您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不过是麻烦点儿写份报告书发给中央，相信军部完全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说着，李斯特微微鞠了一躬：“那么，请容我先行告退。”
    盯着渐渐远去的修长背影，中老年组四张脸变成了清一色的锅底黑，连贝克少校都褪下伪装露出愤怒的表情。
    满脸横肉的中校第一个忍不住骂了起来：“那小子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天人就了不起了吗？老子驰骋沙场的时候他还在他妈怀里吃奶呢！”
    “没错。天人又不是神，还不都是娘生父母养的，还不都有生老病死？管他什么基因不基因的，老子朝他脑袋打一枪照样见阎王！”大腹便便的少校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红酒，忿忿不平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听了他的话，贝克上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阴险的冷笑：“少校，你说的没错。天人并不是神，他们也是会死的。”
    “少校，莫非您有对方他们的办法了？”旁边的两人立刻凑过来问道。
    “当然。”贝克转了转浑浊苍老的眼珠，向两边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一番嘀咕之后，部下们望着贝克那张堆满皱纹的老脸，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内心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再说李斯特，跟中老年组唇枪舌剑之后，心情大好。回到座位上的他发现撒迦利亚正埋头消灭着一份冰激凌，见他回来眼睛都不抬一下，就好像他是空气一样。
    对此李斯特并不介意，毕竟从最初的一见面就动手，到现在能够坐下来跟自己一起吃饭，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如果对方一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睡觉，那就再好不过了。
    侍者机器人递过电子菜单，李斯特看着上面撒迦利亚选择的两样食品，微微蹙眉。汉堡和鸡米花，再加上那份快被消灭干净的冰激凌，对方这是打算吃儿童套餐吗？李斯特突然有种想找食堂负责人谈话的冲动，竟然给军官们提供这么随便的菜色，真是太不注意营养均衡了。
    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跳跃数次，李斯特取消了撒迦利亚的“儿童套餐”，重新选择了一份菜单。片刻之后，撒迦利亚望着一桌子荤素搭配的菜肴，疑惑地叫住侍者机器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侍者机器人停住脚步，将电子菜单呈现在撒迦利亚面前，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道：“没有错，都在上面。”
    撒迦利亚认真确定了一遍，终于意识到问题并不是出在机器人身上，于是放走了侍者，冷着脸向李斯特问道：“我点的东西呢？”
    “你点的东西太没营养，吃多了会影响健康。”李斯特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将冒着热气的抹茶递给撒迦利亚，“饭前不宜吃冷食，会造成消化系统障碍。赶紧喝口茶暖暖胃，不然一会儿当心肚子痛哦。”
    李斯特的手举着茶杯停在撒迦利亚面前，几秒钟之后，撒迦利亚终于耐不住对方的盛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秀丽的眉毛。
    “喝得下这么苦的东西，你是老爷爷吗？”因为不在工作时间，撒迦利亚连敬语都省了，再加上本来对对方就没有好感，所以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
    李斯特多少了解了撒迦利亚的脾气，当然不会跟他计较，他捧着茶杯惬意地啜饮着，不紧不慢地反驳道：“咖啡很苦，你不是也喝得下？”
    “我从不喝黑咖啡。”撒迦利亚放下杯子，用勺子向自己的盘子里舀了点儿芝士焗饭，不自在地吃了起来。
    “别光吃饭，多吃蔬菜。”李斯特说着，将蔬菜沙拉推到撒迦利亚面前。
    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撒迦利亚想发火，可看见对方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觉得自己如果这么做一定会显得很幼稚。于是他忍下不快，用叉子戳了一个樱桃番茄送进口中。
    “生菜也吃一点儿吧。”李斯特愉快地建议道。
    “我讨厌吃绿色的东西。”撒迦利亚冷声说着，又叉了几粒玉米。
    李斯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么挑食，你母亲一定很头痛吧。”
    “头痛？怎么可能。”撒迦利亚想起了那个掌管着数家知名企业的女强人，不禁笑了起来。
    他那个所谓的“母亲”，每年跟他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他童年里可没有什么关于“母亲”的记忆，小时候每次生病卧床，都是哥哥们轮流从学校请了假回来照顾他，比起那个见了面也只是客套几句的女强人，他大哥更像“妈妈”。
    毕竟母亲是自然人，自己是天人，他们不是一个种族的生物，关系淡薄一些也很正常。撒迦利亚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但他明白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他知道，以艾伦为首的他那些在士官学校的同学，他们跟母亲的关系并不像自己这样。
    如果爸爸还在就好了。撒迦利亚有些天真地想着，殊不知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伤看在李斯特眼里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