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月城的森人和精灵A篇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混合物的味道。那是一种由牲畜的粪便，烧糊的食物，还有咸湿的空气混合在一起构成的诡异的味道。
    但其中又带着一丝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雨后草地的清新气息。
    有人声透过厚厚的地板传入耳中，那是成年男性爽朗的笑声——偶尔还夹杂着女性柔和的嗓音。
    这是铁匠铺的约克大叔和玛丽在开玩笑吗？
    我抽了抽嘴角，头怎么这么重啊……该死的亡者！
    树林里的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地晃过，我猛地睁开双眼：“杰洛！”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奇怪的脸。
    说是奇怪，也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可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瞳孔占据了所有空间，是夏季最茂密的雨林的颜色，而眼睛下方原本是鼻梁的地方却是平面，还好鼻孔还在它们原有的位置，只是嵌在脸上而已，正在说话的那张嘴的嘴唇如果不是因为它的主人语气过于热情愉悦真要以为是病入膏肓的人才有的颜色——绿色。当然皮肤也是绿色这种小事已经无法让我惊讶了——如果你知道他是一名森人的话。
    “诶，美人儿醒过来了哇！”这是另外一个清脆悦耳听起来应该来自小女孩的声音。
    我眯缝着眼睛努力转动眼珠想寻找到视线范围内的其他活物，除了普通旅店的客房陈设，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森人小女孩……
    “嘿，你是在找我吗？”从那张怪脸头上如沼泽水草般勉强可以叫做“头发”的某个地方冒出来一个小东西。
    原谅我用这样的词汇——小东西，实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是一个小小的，柔弱的，花儿一样的小姑娘。她穿着绿色的薄纱的裙子，腰上是染上暖阳色彩的腰带，因为太长而系了一个漂亮蝴蝶结——再次原谅我奇怪的思维，这个蝴蝶结很明显不是她自己能够系得了的，她有着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最可爱的脸蛋，她有着比阳光更灿烂的一头金发，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把我的心都融了，可是，该死的，她怎么会和丑陋的森人在一起？！！
    活生生的美女与野兽的组合，虽然这名美女过于娇小。
    森人一脸宠溺地让小东西从他绿色卷曲的头发滑到肩头再落到巨大的掌心。
    小东西欢快地从掌心跳下来，几乎没有缓冲地就落到我的胸口。
    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比羽翼还要轻……
    等等！从近处看，如果我的眼睛没出问题的话，她背上那个半透明的东西……是翅膀？
    好吧，我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了。
    以前只在书本里见过，几乎以为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自然的宠儿，自然之心的化身。
    它们的名字叫做——精灵。
    “我叫桃乐茜，这是我的伙伴埃森。”
    完全无视我从淡定到惊讶到惊奇的表情变化，叫做桃乐茜的精灵快乐地说着。
    被那样纯净的眼睛注视着我老脸一红，微微调开了视线。
    噢！为什么我会和一只森人和精灵呆在一个房间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之前应该是在……
    ………………
    我是在次日下午找到密林里的利奥波特和杰洛的。
    幸而杰洛身上的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并没有消失，虽然在密林里打了不少转，但终究让我找到了。
    我从一株红叶毛山榉树后转出来的时候利奥波特正靠着树干打盹。
    明明被巫妖追赶的是这个人，偏偏还悠闲得很。
    我的脚刚踏入毛山榉的领地利奥波特就睁开了眼，暗色的法阵如波纹一般展开，把我挡在外面。
    “啊，是医者大人你啊……”他揉了揉眼，同时手下划动。
    等我再跨入的时候法阵已经解开了。
    “杰洛呢？他醒来没有？”我毫不客气地询问。
    利奥波特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几分困扰地说：“虽然小生不是医者但也能看得出他应该没有受伤。但……”他抿了抿嘴，“也没有醒来。”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跟着利奥波特走到一片看起来像是毛山榉落叶的地方。这只是简单的障眼法，就像刚才那个法阵一样，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倒谨慎。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谢谢。”
    他做了个不用客气的动作，然后说，“小生去找点食物。”
    我轻点下颌。这个时候，真的不用客气。
    目送利奥波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我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少年的头顶。
    这是熟睡的状态，但不至于无法醒来。看样子那巫妖动了什么手脚。
    我本身的体力早就在寻找利奥波特和杰洛的过程中消耗殆尽，随身携带的又是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的药剂，如今想要知道杰洛的身体状态少不得又要借用“水绿”的力量。
    看着腰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短剑，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爱普莉儿的“水绿”在非自然天赋者手中只是普通的短剑，而即使是自然天赋者也最多只能使用三次。如果再出现危机我要怎么办？
    利奥波特带着一些干瘪的水果回到树下。
    他头发上带着几片枯萎的草叶，衣服也沾上了新鲜的泥土，眼睛里是彻夜未眠带来的血丝，表情有些不安。
    匆匆地把果实放下，又回头看了看，语气急促：“巫妖追来了，还有几只黑巫鬼。”
    我神色一变，“在哪边？”
    “东边——暂时还没有搜到这里，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
    弯腰把地上的果实放入怀中，再把杰洛背到背上，看了两眼毛山榉的树冠。
    “去看看！”
    刚才检查到杰洛体内有一团奇怪的阴影，虽然没有利奥波特体内的强大，却一点一点地被杰洛自身化解。杰洛是体炼者也是黑暗天赋者，给予一定的时间应该能够化解这团黑气。
    我担心的是利奥波特，他出现的时机太不对。
    他的话不知道有几分可信。
    而我宁愿眼见为实。
    巫妖手下的黑巫鬼嗅觉和听觉都异常灵敏，不过利奥波特的气息已经被我掩盖，而林中的环境比外面更加复杂，迷宫一样的内部轻易就能让人失去方向感。它们现在才找到这里来也算是意料之中。
    我甸了甸背上的杰洛，朝着东面走去。密林中很难定位方向，幸而有这株毛山榉。红叶毛山榉虽是落叶乔木，但并不如其它植物那样在冬天脱下厚重的外装，它只换叶。根据树冠的茂密程度就能找到方向。
    利奥波特遇到巫妖的地方是一个山丘，植被都已经凋零，只有一排排光秃秃的树干伸出枯抓指向天空，偶尔夹杂了一两株常绿乔木。落在地上的枯枝和落叶混在一起。走在上面很容易发出吱嘎声。
    我们小心地避开那些枯枝和落叶爬上山丘。借着一丛枯黄的灌木的掩护，我小心地移动视线——
    林中很安静，风无声地吹着，偶尔有飞鸟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枝上，几只松鼠蹦蹦跳跳地窜上蹿下寻找秋天剩下的食物，金色的阳光化为一缕缕丝线在林间缱绻忘返。除去黑夜的面纱，一切都显得如此和谐而梦幻。
    宁谧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我们静静地趴在那里直到林间的阳光变得如薄纱一样飘渺。
    利奥波特突然嗤笑一声。
    “呵，小生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把双手插到发间往后拢了拢，一片腐败的枯叶从他指缝落下来：“你本来就在怀疑小生，现在更不信任了不是吗？”
    我掏出怀里的果子啃了一口，又瞅瞅昏睡的杰洛，臭小子睡着比醒着乖多了，不过，都一样会给人添麻烦。
    利奥波特还在继续往下咕哝，“又没骗你……的确是有什么没说啦……不过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嘛……真是看不起人……”
    “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你有见过黑暗生物大白天的在外面游荡？”无奈地打断他的话，我又掏了一个颜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的果子出来，卖相不行味道还不错，勉强可以果腹。
    “你不是黑暗天赋者么？难道不知道黑夜降临的时候它们才会行动？”
    “可是小生的确有看到！！”利奥波特恼怒地直起身：“以吾皇亚斯拉之名发誓！”
    笨蛋！！！
    我伸手迅速地把他的头压下去，手里那个咬了一半的果子却骨碌骨碌地滚到山丘下面……
    一只松鼠蹦到地面上抱起那个果子闻了闻再张口咬了咬，突然惊觉地放开果子窜到树上没了影儿。
    不多时，一个黑色身影飘了过来。
    所谓“飘”，就好像它根本没有动脚，地上的枯枝和落叶在它经过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产生重物落上去应有的凹陷。
    那只巫妖飘到刚才松鼠呆过的地方弯腰拾起那个我咬了一半的果子。
    我暗道一声不好，背起杰洛拉着利奥波特就跑，根本不敢回头。
    利奥波特的哥哥到底是什么人！他手下的巫妖居然能在阳光下行动！这得有多强的力量才能和阳光抗衡啊！！！
    惹了不得了的生物怎么搞！！！
    加了轻身术的身体在林间快速穿梭，虽然不像巫妖那样飘忽也至少能够把发出的响动降到最低。偶尔停下来施加一个障眼法或迷惑术这样的基础法术，能拖一刻是一刻，至少要在黑暗降临前甩开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