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伞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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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颂的父亲有一把青色的伞,锁在书橱最高的一个玻璃格子里。
    那是独一无二的颜色,上学的颂把书里面每一种颜色都拿出来和那青色比较,然后发现没有一个地方的颜色和它是相似的,那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并且漂亮的颜色。
    在作文里,颂写过无数次这把伞的故事。
    九岁,作文要五百字。颂写那把伞是被贬谪的天神,原先是一个漂亮的神仙,比织女还要漂亮,落到凡尘里被化作了一把伞,却是一把碎了的伞,不够遮雨,虽然她有漂亮的颜色,可是她不能够遮风挡雨,所以一直没有卖出去,又一次她的父亲恰巧买了它,回到家以后发现那是一把不能使用的伞,就锁在了书橱的玻璃格子里。
    这一年,颂再也没有母亲,她趴在屋檐下放着的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母亲的背影,穿着的裙子的颜色和那把伞的颜色很像很像。晚上时,颂一个人躲到书房,看着那把伞,开始哭,她的父亲坐在客厅里发呆抽烟,被她的哭声招惹过来。
    颂问她的父亲说,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迷迷糊糊的过节。
    她的父亲告诉她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够回来。
    十二岁,作文要八百字。颂写那个书橱的玻璃格子是一个大奸人,像秦桧像董卓似的大坏人,他喜欢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那个女孩善良、淳朴,也有着美丽的眉眼,会穿着青色的长裙子,在下雨的时候撑着青色的伞在街上缓慢地走,寻找一家古玩店去买一幅画着青色楼阁的画,于是玻璃格子百般讨好用强迫那个女孩和他在一起,可是那个女孩一心只找她的画,天青色的烟雨楼,散着淡淡的墨香的一幅画,她试图逃出去,可是玻璃格子把她囚禁了,于是她自毁了容颜,可是玻璃格子还是不让她出去,还说着永远也不能够出去,女孩绝望了,在一个下着雨的初秋,雨打芭蕉的时候,站在玻璃格子面前把刀子一寸寸地刺进心脏里。
    这一年,颂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绵长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一个温柔的女人为她在晚上掖好被角,给她讲美好迷幻的故事。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和外界的人相处,在外人面前吃饭不敢剩一粒米饭,温和又乖觉。
    十七岁,作文要一千字。颂不写那把伞了。文字开始按照作文的要求来写。再也不会天马星空。
    但是这一年,颂买了一把伞,白色的绢布伞,自己调了和玻璃格子里的伞一样颜色的青给绢布上了色,并且在旁边题了几个字:颜如舜华,德音不忘。
    二十岁,一个下着雷雨的夜晚,闪电来的又急又烈,照亮了半面天空,她可以在一瞬间清楚地看见树枝魑魅的恐怖样子,雷声像要把天地劈开一样,雨点很大,哗啦哗啦地下着,下了整整一夜,颂躺在床上,睁眼闭眼地听了一夜。
    第二天,阳光如约而来,昨天的晚上太阳像是允许雷电来看望她们的孩子,任凭她们哭泣,她们和她们的孩子拥抱,她们亲吻孩子,她们牵着孩子的手,雨是她们的孩子。她的父亲第一次把书橱的玻璃格子打开,把那把伞拿了出来,她看见那把伞青青的颜色就晃动在眼前,就像九岁那年远去的裙角在她眼前飞扬。
    她的父亲说,这把伞是她姑姑寄放在这的,如今姑姑要搬家,自然要拿走了。
    她说,我能看看它吗。用手指轻轻地指了指那把伞。
    当她撑开那把伞时,有岁月积淀的气味飘来,陈旧的味道。她看见伞顶画着一圈梨花,而伞沿却又好几个地方有被撕碎的轮廓,枝棱着,像魔鬼的手掌。她把伞还给了她父亲。
    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有两颗梨花木,她终于明白那种青色是梨花的花蕊的颜色,梨青色。地下有很多被雨打下的花瓣还有花枝,颂缓缓地顿下去,捧了还有未干的雨滴的碎花瓣,低着嗓子叫着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像是要把一辈子会叫的妈妈都一次叫完一样。
    如果你此刻路过她的身旁,你会看见她泪流满面,你还是惊讶这个女孩像疯子,对着一捧梨花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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