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3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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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凉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王染的一双手还是冰冷的,还在微微的颤抖。
    “我没事儿,你别抖了。”
    男人笑起来,“真没事儿了,别怕。天天手这么凉,都是窝在宅子里,气血不通。不过现在好了,我进次医院,你的心病也不治而愈了。”
    王染简直哭笑不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万一那些人下手重了,可怎么办。”
    “这不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吗。医生说我明天观察下就能出院了。要不你先回去?医院床睡着不舒服。”陈凉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包涵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那……那好吧。你出院了就去找我吧。”王染看看陈凉,替他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
    陈凉从床上蹦起来跳到地板上,鞋也没穿,愣愣的从窗户往下看,王染真的打了个车就走了。他一头载回病床,心里那个涩啊。自己只是那么一说,他就走得干脆……他不服气的在病床上滚了几个来回。
    “行了,人都走了,您就别装了。”医生推开了病房的门。
    “您可要言而有信,下周的画儿可一定给我留着。”
    “恩,你就安心带着钱去取吧。”
    陈凉拔掉针头,带好手套就走出了医院。
    到底是为了自己出门了。当年那个恋人的死把王染关在宅子里,如今因为自己的安危又把他放了出来。
    这么一想,又平衡了不少,满心都是得意。
    他开始带着王染出去吃饭,出去听京剧,他不敢奢求一步到位,每次出行时间都控制在半天以内,然后就送王染回宅子。
    不管是什么菜系,什么曲子,王染都很开心的样子。太久没出来过,什么都是新奇。
    可他也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王染问他宅子里清点出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卖,陈凉说要是顺利的话,下周就能一件一件拍了。
    “急着用钱吗?”
    “恩。”王染有些吞吐,却不愿说出原因,陈凉见着他不想说便也不问,只是心里闷闷的不好受。
    “要是急这几天用,我这边有。什么要买的我去帮你买。”
    “没事……不用了。”王染故作轻松的笑着摆了摆手,可眼里莫名的急躁却不见消退。
    王染的焦虑似乎并没有减少。
    陈凉有些不满他时时走神,但更多的是担忧他走神时严肃的样子。
    再后来,王染就时常盯着陈凉看,不知在看什么,丝毫不愿转移视线。饶是陈凉之前没谈过恋爱,也读得出那凝视里的深情。
    这份深情,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
    他素来不相信一见钟情,不过是好感罢了。两人在一起不过数月,真的能培养出一份深情吗?
    宅子里第一件青花瓷器成功拍卖那天,陈凉拿着支票去找王染。
    “为了庆祝,咱们出去玩玩儿?我刚好这两天没工作,不如去北边温泉山庄度假?”
    王染接过支票,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像是憋了一大口气,良久才抬头看向陈凉,笑着说好。
    山庄旖旎,泉水温润,陈凉抱着王染坐在池子里,用温水替他淋洗,希望可以把这人的经脉揉通畅。
    王染却突然翻身正面对着陈凉,主动吻咬上去。
    他那一双永远含水的杏眼,透着悲戚和绝望。让陈凉忽的有些害怕。
    楚楚可怜、楚楚可怜。陈凉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柔软,那眼神就像一块冰做的锥子,稳稳当当刺穿心房,多少热血也融不化。
    他抱着王染出了池子进入房中,没有回应王染的吻,而是轻轻推开他,抚摸他的脸颊,最后停止在那线条优美的下颌。
    “染染,到底怎么了?”
    “买不到了,”王染低声说,“我买不到了。”眼角划出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入微卷的发鬓,显得落寞,让人想要心疼。
    “买不到什么了?”陈凉皱起眉。
    王染并没有回答,带着飞蛾扑火的神情占据了陈凉的嘴。
    这一次,男人没能把他推开。
    一夜缠绵,就在陈凉快要睡着时,王染伏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
    王染不见了。像《还珠格格》里的香妃那样,化成蝴蝶飞走了,飞出了陈凉的视线,永远的飞出了陈凉伸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可惜,他并不是香妃,他只能够化作一缕烟,化作灰烬,在陈凉的呼吸中飘散开来,他的手,已经触不到他温润安详的脸庞。他终究是没能忍住,在陈凉的嘴角落下一吻,消失了。
    陈凉醒来已经晌午了。
    日光刺眼,温泉水的波痕映在屋顶白墙上,他还保持着拥人入眠的姿势,人却没了。
    他开始怀疑,一切是否只是一枕黄粱。
    当他发现王染也并不在宅子里时,他就隐约知道,这场梦,尽了。
    强行进了暗房,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不懂为何王染一直不肯让他入内。
    他在那张铺着绿色单子的床上躺了一会儿,贪婪的呼吸着满室的香气。
    王染的香气。
    可惜那香气极淡,不多时就消散殆尽了。就如同王染一般。
    男人走前,看了眼那搓香灰。
    回家后,古书静静躺在书桌上,昭示着夜夜耳语厮磨不只是幻影。
    他才发现,那摞秦书中竟还夹着一本晋书。
    一时间百感交集——都说爱情是盲目的,果真不假。
    他收过不少晋书,这本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峤、旋于武昌,至牛渚叽,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水族覆出,奇形怪状,能凡幽冥之物,古人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窗外传来雨声,男人的脸突然惨白似纸。
    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幼时他举着一袋饴糖,拿来安慰正在哭泣的他。
    少时他帮他补习,挑灯夜烛,耐心地画上一条又一条辅助线。
    以为会这样护他一生,却没料到,人潮拥挤中,得以苟活的竟是自己。
    他从不知他有那么大的劲儿,也是头一次知道,人可以留出那么多的血。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样绝望地抱起血肉模糊的他,满手的血渐渐凝固变冷。
    从此他带起了手套,包裹住那双浸过他鲜血的手,包裹住那段浸过他笑貌的记忆,包裹住那颗浸过他面庞的心。
    买不到了、买不到了。
    他买不到的,是生犀角啊!
    王染父母都是民俗学家,多年来竟能不间断的寻到灵犀角,不可不谓爱子心切。王染不肯出门,必定是怕时间长不熏香魄散魂飞。
    可既然他铁了心不把这事告诉自己,又为何借卖宅子打破阴阳两隔的局面?为何不与自己坦诚相见,早点知道,或许他就能帮着寻来犀角了。
    陈凉抱着那本晋书,不知在地板上躺了多久。
    他试图想象王染带着生前的记忆,将自己藏在宅子里,透过窗子看日升月落。
    那么活泼的一个人,一天不在太阳底下蹦跶就不自在,是怎么在那一隅里过十几年。
    那么敏感的一个人,连自己同女生打个招呼都要吃味半天,是怎么甘心独自守着记忆,而不是跳将到自己面前,指责他的薄情。
    他出现,大概是再也没法承受这份孤独。
    他消失,大概是不忍阴阳相通绝了自己的未来。
    就像是幼时他撇着嘴向自己索要糖果,这短短几个月,又何尝不是一种撒娇呢。
    等了十几载光阴,他唯一索要的,不过是几个月的厮磨。
    陈凉回了宅子,咽下一瓶安眠药,在王染的床上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死后还能否寻到王染。
    亦不知道若是见面了,那人是否会怪自己不惜命,白白浪费他当年的舍身相救。
    可是,往昔已经裹不住了啊。
    哪怕戴上再厚的手套,相思催人老,他怎么能好好的独活。
    陈凉看着眼前的绿色逐渐模糊,露出虎牙,得逞般坏笑,
    “我偏不好好的。最好扰得你无法安心,聚魂凝魄也要再来找我闹。”
    若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自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通阴阳渡忘川,穷碧落下黄泉,皆可见。
    不知黄泉何路,却见熟悉那人朝他回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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