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没来。
    那天，野田重九默诵着《子衿》，坐在约好的公园长椅上。
    行人三三两两，谈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却，一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繁花被风吹落，飘落在他领口，或卷起一片，静静躺在他墨色的头发上。
    太阳已经西移。
    天上已是晚霞满天，映得他的眸子也是晚霞的色彩。
    已经繁星点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无嗣音……”
    他反复背着，生怕忘记。他要将这首中国的诗渗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还是没来。
    “诶？”一名学生模样的男子驻足在他面前，野田重九识得他，他是与秦振华一班的：“你是野田？”
    “嗯。”他淡淡地给予肯定回答。
    “在等人？”他又问。
    野田重九不耐烦地又点了点头。
    “那……”“振华。”野田打断了他的话。
    “秦振华？”那人瞪大了眼睛，仿佛惊异于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一般：“他一早就回国了！你不知？”
    野田重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到公寓时已是深夜。他想寻死一般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最后蜷缩着，大哭起来。
    他紧拥着秦振华留下的东西，喃喃道：“哥哥，我会背了，哥哥，告诉我，你没走，你要来检查的，哥哥……”
    哭累了，他就睡下了，他不知道酒能麻痹自己多久。
    “若父亲大人见了你这样，该怎么想？”
    愤怒的声音，他浑身一颤：“兄长，我……”
    “诶，”那人叹了一口气：“你啊……想我野田家族何时有你这种不孝的孽障？竟为了一个中国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是野田家的长子，野田一郎，思想完全军国化的一名“大日本帝国的武士”。
    野田重九低头不语，多年的教育让他对眼前的兄长万分惧怕。他知道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他知道自己只是大日本帝国的狗，对此，他不敢言语。
    “其实，我此次来，是让你回国。**的‘大**’的伟大计划要开始实施了。”野田一郎眼里闪烁着兴奋，那兴奋，令野田重九不寒而栗。
    野田一郎瞥见了那桌上那些异国之物，再次暴跳如雷。
    “和那中国人关系还真不错啊，我亲爱的弟弟，是不是现在已经忘记了，你是野田家族的？哦，你已经忘了，什么野田家？什么任务，你是忘了，对么？就算是天皇，你也忘了对么？”
    野田重九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应恐惧而颤抖着，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野田一郎抡起一个青花瓷瓶，重重地往地上摔去，碎片四溅在他眉间留下一条长长的口子，温热而潮湿的液体从那淌下，滴在地上，如妖艳的花，盛开。
    野田一郎闭上眼：“我就当什么也没见着吧，把这些东西烧了，随我回国。”
    野田重九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点了点头。
    火光冲天，黑烟缭绕。一切的一切，那人的音容笑貌逐渐在黑烟中浮现。野田重九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似的扑过去，从火中救起那卷《子衿》，不顾烧伤的手，对着它大哭起来。
    那纸卷已被烤得焦黄，所幸，因抢救及时，也没坏。
    野田一郎从门口走进，正好看见野田重九的眼泪，嫌恶的皱皱眉，丢给他一个包：“拿上，回国！”
    呵呵，**的计划么？
    回国路上，他突然有些埋怨。
    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侵华战争。
    日军指挥室里，他已出落成一副军人模样了。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抚上墙上那卷焦黄的《子衿》。
    哥哥，我们注定为敌了么？
    “罪恶……止于此……定不手软……”当年月夜下的话一句句浮现出来，最后定格在秦振华写下《子衿》
    时的笑。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轻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