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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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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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珩脆伏在地上。须臾,头顶抛下来一本折子。
一道泠泠的声音道:“说说是怎么回事,身为主考官之一,竟收受贿赂。其身不正,如何忝居此位。”
王珩低着头道:“臣以为那试子送的单纯就是一蓝子自己做的粟面馍馍,臣以为无妨就收下了,谁知打开一看,竟是……。”
“一蓝子粟面馍馍,你倒想得出来,谁家馍馍里头包得是黄金,不嫌咯牙的慌,你咬一口给朕看看。”崇德帝恨极,不由得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自己亲自选的主考官竟是这般德行,实在是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
“臣辜负圣意,做出这龃龉之事,实在罪该万死,臣也没有脸面再忝居官位,恳请皇上收回臣的绶带印玺,将臣五马分尸臣亦不会有半分怨言。“王珩自行脱下官帽,说话间,又连磕了几个头。
宣德帝烦躁地摆手道:”罢了,罢了,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站起来说话。“
王珩依言站起,崇德帝眉毛一拧,看着他的额角道:”朕这里的地都铺了佛郎机来的地毡,不至于磕成……。”
王珩忙道:“这是在外面磕的。”
崇德帝脸一沉:“你这副鬼样子还怎么为人师表,朕记得东郊的功德祠还没修好,吏部的事就先让苏彣担着吧,你到工部报个备,祠堂什么时候修好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王珩领了命走出大殿。
他爹王遂正巧与吏部尚书薜善仁拾阶而上。
想躲都躲不成了。
王遂走上来后,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道:“扶不上墙的烂泥,到底是下贱胚子生的,总不成样的。”
王珩手抄在袖子里,缓缓道:“爹爹说得极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没有公老鼠,怎么都生不出小老鼠的。”
“你说什么。”王遂气得拿着玉笏就想拍过去。
薜善仁忙拦住他道:“中书大人息怒,兰亭有口无心的,您别跟他置气。“
薜善仁这边劝着王遂那边也没忘了给王珩递眼色,让他躲远点。谁知,王珩毫不领会,脖子一梗:”我说得有错么。“
王遂气得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是想作死么。“
王珩瞧他爹真动气了,火口上又添了一把柴禾:”你不作死,我就不会死。“
王遂血红着眼睛,牙齿格格作响:”以后都不准再踏进我王家的大门一步。“
王珩皮笑肉不笑道:”中书大人这话说得古怪,我何时踏进去过。”
薜善仁死死抱着目眦欲裂的王中书,看着王珩急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珩瞅着他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情顿时一片晴好,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在夕阳的余晖中,洒脱无比地步下阶去。
身后则是虎啸九天:“王珩,你这个孽障。”
竖日,吏部侍郎王珩因受贿被贬为工部郎中,被圣上一道谕令踹到了东郊陵园去为先贤们修祠堂去了。
朝中一片哗然。
王珩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薜善仁更是一脸不忍,做为他的下属,小王这个人虽然素日有些放浪,嘴贫了点。但做事认真,谦逊知礼,进退有度,也颇是敬重他,最重要的是,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不能不站出来说两句。
他这一步还未迈出去。
御史台的赵大人赵抟已是气势甚足在站在殿中央,双手执笏,胡须一抖,声音洪亮道:“皇上,我朝自太宗起,就明令禁止官员结党营私,私相授受。那行贿的试子在刑部的审问下,已经全招了,并不是他想去送的,而是王大人着人查过他的家底,刻意为之。臣认为,王大人知法犯法,恐吓试子,应罪加一等。“
崇德帝坐在御座上,咪眼看他道:”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赵抟肃然道:”褫官削职,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入仕。”
薜善仁再忍不住,一个跨步出列,逼到赵抟身前泠笑道:“王侍……郎中跟赵大人这是有多大的仇,不会是将你上个月娶的小老婆给拐了吧,才让你如此记恨。御史台行监察百官,肃正纲纪之使。但也不是任由尔等无中生由,落井下石的,要是都如赵大人这般,想参谁就参谁,想给谁罪名,就信手按来,干脆我等都回家种地算了。”
赵抟被他抢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把浓黑髯须都跟着哆嗦起来,瞪着眼,指着薜善仁道:“你……你这分明是为自己学生开脱。”
薜善仁回指过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见着二位大人点火就着,向来爱做和事佬的工部尚书徐墨也出了列,往薜善仁和赵抟中间一夹,大着舌头道:“二二二位大大大人,大大大家都同同同朝朝为官,理理理应应报效朝廷,鞠鞠鞠躬躬……。”
崇德帝扶了扶额,忍无可忍:’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无须再议,退朝。”
二月初九,会试足足考了三天。
向寒走出考场的时候,发现路边裁着的杨柳枝头上都抹了一层细绒似的薄绿。
今年的天暖得真早。
回到家中,一进屋,便见小向宣正握着毛笔在窗下认真临摹字贴。向寒走过去,目光落到纸上,几日的功夫,他的字已描得方正。一个小孩子,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难得了,便欣慰地一笑,伸手覆在他现在已经养得白胖的小手上,一撇一捺地教起来。
向宣微一惊,仰头看他:“爹爹。”
向寒握着他手神情严肃:“不要说话,练字须得有个”专“字,字与意相通,心静意禅,心乱意乱。如若你心是澄湖,字便稳静。若是长空,字便旷达。若是满心碌碌名利,那便虚浮无骨。”
向寒说完,便放开了向宣的手,方才被他把着手摹下的几个字隐隐飘出一丝不羁。
向宣愣愣看着那几个字,突然道:“爹爹的字我看不太明白。”
向寒笑着摸摸他的头道:“方才是逗你玩的,爹爹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比如字写得好的人未必就如他的字那样好。以后看任何事情,不要轻易相信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因为许多真相下面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谎言。“
向宣很懵懂,向寒拍拍他的头道:”唉,爹爹说着说着就说远了。”
东郊陵园是埋历代圣贤的宝地,连刮着的风都携带着一股子孔孟酸味。
修这功德祠也不过是过过场面,以彰显当今圣上爱护天下士人的拳拳之心。
王珩来的时候,功德祠其实也修得差不多了。
就差封个顶了。
王珩在吏部做久了,本着多一个朋友便多一分益处的原则,与人打交道这种事儿自是不在话下,上至工部的那一群跟着来的小吏,下至刷漆扛砖的工人们,皆能聊上几句,今儿小吏三缺一,他正好替补。明儿拌灰儿的李四家婆娘生孩子,他兴致一来,也能抡上几杠子。
大家头先见着他时,都觉得这是九重天上仙宫里移下来的一棵玉树,只能看不能碰。
后来一接触,想多了,什么玉树,平易近人的分明就是三四月间见人就飘摆的柳树。
是以,众人都颇爱他。
因着他被皇上流放到这里监察功德祠进度的,没有什么像样的住处。工部的那些小吏常年跟木头石头打交道,冬天泠的时候住统一修建的土坯房,赶下一个工程的时候,易拆易除。夏天的时候,寻一处稻草窝窝,或者找两棵大树,中间悬一网渔网,人往上面一吊,,就是一整晚。
还有小吏眼巴巴地涎看着他住的那三间小石屋,甚羡道:“王大人,咱们工部的人都是天为被来地为席,慢慢就习惯了。“
王珩无语。
自打来了这处,清闲是清闲,就是洗澡很不方便。
他真没法像工部那些粗犷的汉子一样,拎一桶水,也不管是在哪里,也不管现在的天还有些泠,一桶泠水兜头浇下,弄得跟剃了毛的白条鸡一样。
他才不要这样。
这日阳光甚好,王珩屋前的老槐树底下支着一个四方桌,几个小吏聚精会神地在下象棋。
王珩走过去,状似无意地问道:”今个儿晚上大家想不想吃鱼。“
几个小吏正在兴头上,谁也没理他。
王珩看那几个人目光之专注,比考状元还要命,就没好意思再问。
便独儿个一人意兴阑珊地瞎逛。
不知不觉,已走了不少路,离东郊陵园已是甚远。
离了那埋尸骨的宝地,路边的树木灵动起来。
春分时节,一片碧绒绒的。
只是这身上长时间不曾好好沐浴,便有些粘腻。
走了约摸一里左右,眼前豁然一亮,竟出现了一条河,河上架了一座独木桥,窄得仅容一个人通过。
他缓步走到岸边,伏身捧了一捧水,清澈泌凉。这样的触感是多久前的事儿,心里不禁搔痒起来。荒郊野外,四下无人,他三下五除二地褪尽身上衣物,扑通一个猛扎,跳进河中。
涟漪刚划开几个圈,静静的河水中一声凄厉的叫声荡气回肠:”有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