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种之凤凰蛊
    夜色浓，月光淡，在一片朦胧之中，隐见两道修长的背影，对面而坐，黑袍融于夜色中。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女子动听的嗓音打破了沉默。男子温婉一笑，美眸之中含着深深的宠溺。
    斟一杯酒，月光照耀下酒中泛滥着两人的面容。男子举杯，一饮而尽，清凉之感直沁心尖。
    恍然，人醉，杯碎，月光隐进阴云。
    药山谷中，四季如春，在一片绿色环绕的正中央，有一间简朴的木房，传闻这是天一教中最擅长下蛊毒的毒蛇居住之地。
    厨房内传来淡淡的粥香，然而立马响起一女子清脆的嗓音：“啊啊啊，怎么回事，这粥怎么又被我煮成这副德行了！”
    女子无奈地叹口气，看着那一锅被自己煮成“猪饲料”的粥，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果然不是做饭的料……”
    这边女子一边嘀咕着一边重新动手，另一边躺在草铺上的男子突地坐起，未等他看清眼前，剧烈的咳嗽声继而响起。
    “咳咳，咳……”
    男子有着绝色刚毅的面容，凤眸犹如两瓣精致的柳叶刀，狭长飞逸。此时绝美的脸上却满是病态。
    下一秒，在厨房里煮粥的女子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眼前一亮，甜美的笑容挂上了脸颊：“道长，你终于醒啦？”
    “这里是……咳咳……”干渴的喉咙只发出低沉的几个字，立马被咳嗽声取代。
    女子急忙端上一杯茶，笑着说：“这里是药山谷啦，我见道长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就把道长带了回来，给你疗伤。好在你醒啦！哎，哎，别乱动，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我继续熬药粥去……”
    千阳闻言心中一动，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呢……放心啦，传说中的毒蛇根本就不存在啊，我在这里呆了好久了呢……”
    千阳一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噗……我就是一个山姑，可没什么尊姓大名。我叫……千羽。”千羽转身向厨房走去，隐约听见她嘴里传出的念叨声：“哎，这回得放少点水了，水多药效就不好了……好像药不多了呢，一会儿我得去谷里采点……”
    千阳有些错愣，反应过来时，一碗香喷喷的粥递到了面前，千羽柔和一笑：“喝吧，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见男子傻愣愣地没接，千羽一拍脑袋：“看我真傻，道长身体虚弱，还不能行动方便，不如我喂道长吧……”
    话未说完，千阳已经接过了粥，小心地斟酌了一口，神情有些惊异：“这药粥，是甜的？”
    “我听说千阳道长不喜欢吃苦药，就特地采了些别的甜草药掺了进去。放心，不会对伤势有影响哒。”
    “是吗……听谁说的？姑娘有心了。”
    千羽没有接话，挎起一个篮子，站在门前说道：“道长好好休息，我先去采药了。”
    药山谷中清淡的日子如风般一扫而过，在千羽细心的呵护下，千阳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日的阳光格外明艳，穿过密叶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药山谷常年如温，清爽舒适，今日的艳阳让千羽有些惊讶。
    “千阳，今天阳光好好哦，不如出来……”千羽的话语消失在突然出现于眼前的匕首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千阳：“千阳，这么精致的匕首啊，这是何意？”
    千阳勾唇轻笑，耐心地解释着：“这是千阳派的宝物，断翼匕首。你一个姑娘家独居在这深山老林里着实不安全，有它上斩恶仙，下斩妖魔，我也会放心些。算是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和多日的照顾……”
    然而女子没有高兴地接过，神色有些黯淡：“千阳要走了吗？”
    千阳修长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女子的头，好像在安抚自己的妹妹：“如今天一教派的恶贼越来越猖狂了，千阳派的职责是为天下太平，我身为道长，必须回去。”
    千羽乖巧地点点头，满是期待地说：“那……能不能明天再走？”
    看着女子期待的目光，竟不忍拒绝。“你收下它我就答应你。”
    千羽将宝贝紧紧握在手心，小心地藏好，便匆匆去采药了。阳光令她很不舒服，躲进绿林的庇护中，她取出匕首，轻轻地抚摸着。
    “何时你我，如此的近，却又如此生疏了……”
    叹了口气，他果然什么都忘了。
    周围的阳光忽然暗了许多，凭空刮起一阵冷冽的风，绿林之中似乎笼罩着一股阴气。千羽淡淡抬起头，半空中缓缓飘落一块木牌，木牌上以血染着“毒蛇”两个大字。她看着，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木牌垂落在脚边，然后忽地消失，她的面上才泛起一抹苦笑。
    ——杀了千阳。
    这次的命令，她做不到。
    她撕扯下衣袍上的一块，认真地包裹着那把她根本用不到的匕首。她动作细致而缓慢，也许过于认真，她忽略了身后正在逼近的危险。
    轻轻地包好最后一角，忽然觉得喉间一紧，一把冰冷的尖刀抵上了脑袋。
    “老实呆着别动，不然我杀了你！”恶狠狠的声音。
    千羽面上含笑，丝毫不畏惧，指尖暗暗扭转。要杀身后的人，轻而易举。
    然而，她却停了动作。
    一记银光从远处射来，准确无误地射在了勒着她脖子的手臂上。身后的人吃痛，立马松手。
    “千羽，你没事吧？”
    迎面翩翩行来白衣男子，面上的担忧一闪而过，冷冷地看着千羽身后的黑衣人。
    “你走吧，我不想在她的面前开杀戒！”声线清冷，丝毫没了平时的温婉。
    待黑衣人逃之夭夭后，千羽温和一笑，长指划过千羽的脖颈，被勒得红红的一道在他指尖的滑动中消失了。
    “咳咳，我，没事啦，谢谢千阳道长……”千羽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却忽然觉得眼角十分苦涩。
    千阳的视线落在她的手心：“为什么不用匕首？”
    千羽停顿了一阵，有些黯然：“因为不想杀人。”
    千阳一愣：“你这样让我怎能放心？”
    “那……你能答应我，等你回千阳山后，让我去看你吗？”
    千阳柔和的一笑似乎融化了女子眼里的一切：“当然可以。”
    “千阳道长，我来看你了……”
    千阳从阁楼间缓缓走出，一眼望见山路上小跑而来的千羽。永远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袍，永远一头卷着可爱丫鬟头的墨发，永远一张天真地笑得无邪的脸蛋……
    千阳看着竟有些呆了，那边传来千羽不满地大喊声：
    “啊啊啊啊，千阳你愣着干啥啊，我拿不动了啊，快来救我……”
    可悲的是，女子的话刚一落，只听咕咚一声，便毫不客气地摔了下去，手中的酒坛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醇香的甘酒迸溅而出，酒气迷人。
    “呜呜，讨厌，我带来的两坛子酒都洒了啦……”
    千阳隐藏起自己的失态，含笑着走近，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了千羽面前。
    千羽缓缓搭上那只手，千阳拉她起身，看了看满地的香酒，有些可惜：“这两坛子酒你哪里弄来的？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没摔伤吧？”
    “嘻嘻，没有啦……”千羽蹲下身将碎坛片片地拾起，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只是采了三天三夜的药草拿去换的而已啦……”
    千阳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转身进屋，片刻后，捧着两坛子酒走了出来。
    “千羽，别捡了，今日来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正在低头拾东西的女子闻言一愣，随即笑意浮上脸庞，却还是固执地说道：“不要，你的酒绝对没我的酒好，我的酒是……”
    “凤凰酒。”
    “啊？”
    千阳勾唇，将女子横腰抱起，放到石椅上：“我这是凤凰酒，喝过么？”
    千羽面上写着惊异，缓缓摇头。看着男子娴熟地斟酒，她的心里再也笑不出来。何时，你曾为我斟过酒？
    时隔三载，你淡忘了，我却依然记得清晰。那夜的别离，我也道不醉不归，为你斟酒……只是不同的是，一醉而醒，你遗忘了我。
    “千阳，这酒好香哦，会不会我一醉不醒啊？”
    “傻瓜……怎么可能会一醉不醒？不过这凤凰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来，干杯！”
    清脆的碰撞声在半空中擦过，千阳举杯，一饮而尽。酒清意暖，凤凰酒果真是好酒。
    千阳以长袖掩面，缓缓饮尽。
    又是一杯，千阳的面上泛起丝丝红晕。
    “千羽，你可知凤凰蛊？”
    “我知，凤凰蛊天下只有一蛊，随时带在我的身上。”千羽毫无醉意，吐了吐舌头，“这凤凰蛊，虽不是什么正道之物，却可救命疗伤。用在自己身上也就罢了，可是如果用在别人身上，就是把自己的心交到了那个人的手心里。”
    千阳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你一个女儿家，怎会有凤凰蛊？就算凤凰蛊可以起死回生，可毕竟是歪门邪物，你还是远离的好。”
    “放心，我不会对别人下蛊，这蛊我会一直带在身上。”
    “女儿家就应当找个好男人嫁了，下蛊之事该远离……”
    千阳何时谈起过儿女之情？
    轮到千羽斟酒，她动作娴熟优雅，却只斟了一杯。“我这女儿家真是不胜酒力，千阳道长再饮一杯。”
    一饮而尽。
    千阳面色红晕，显然已醉。千羽平静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千阳你醉了，我去唤千阳派弟子来扶你进屋。”
    “不要。”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扣上了她的小手，男子还在摇摇欲坠，嘴里却吐字清晰：
    “千羽，我……爱你。”
    千羽知道，千阳故意隐瞒了凤凰酒的实情。
    凤凰酒，又名真话酒，顾名思义，醉者所言句句都是实话。他想以酒试她，她掩面之时一滴未沾，反倒是他自己先醉，对她说，“我爱你。”
    可是没有说出口的是，我也爱你，从很久以前。
    你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你月下饮酒，你知道我是含着多少的泪花骗你饮下凤凰之泪。
    饮下凤凰之泪，便会忘怀你深爱的女子，忘怀关于她的一切。自你背叛首领投奔正道开始，它就被我攥在手心好久好久。
    为了救你，为了让你离开得毫无顾虑，我决定牺牲自己。
    “千阳，待天一教之事一过，你我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可好？”
    天一教同千阳派的战争终于正式爆发，两派打得热火朝天，一开始不分上下，但渐渐地，天一教终是敌不过千阳派的众多弟子，逐渐败下阵来。
    血色染红天际，处处弥漫的血腥时时刻刻暗示着战争的未完。兵器交战的冰冷声如同一个个恶灵，哭诉着一个个悲哀的死亡故事。
    一剑穿心，天一教的首领终于把持不住，血流成河，与众多天一教弟子倒在血泊中。
    首领一死，小兵逃窜。这其中竟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白衣墨发，避开众多千阳子弟仓皇逃去。
    千阳持剑，穷追不舍。
    断崖边，风阴冷，女子的身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犹如洁白之中绽开的血玫瑰。千阳持剑指向女子，神情冰冷，一字一顿说得无情：“原来从一开始你都在骗我！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的双手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说，你为何想方设法地接近我？！”
    千羽紧握双拳，步步后退，身后是万丈的深渊。她沙哑着嗓音，说得绝望：“我没有……”
    “今日看你哪里逃？”千阳冷声一喝，持剑挥去，千羽灵活躲闪，然而她原本就已身负重伤，很快便招架不住。
    “为什么不还手？”
    千羽不语，虚弱地倚靠在石墩上，任凭血流，她瘦弱的身躯似乎瘦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千阳的剑还抵在胸口，却如同刺进了心口。
    她还死不了。
    “能不能逃，还要看眼前的公子了……”虚弱地说道，明亮的双眼对上他的眸子。
    千阳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你走？”
    “就凭……我爱你。”
    如果他真的要她死，此时的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的剑法，皆是避开要害，他的手法，隐着松软。
    终究是不忍，手里的剑也渐渐垂了下来。千羽闭眼，嘴角含笑：“千阳……其实我……”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多千阳弟子齐齐赶来，气势浩大。持剑的千阳再不犹豫，一个力道狠狠射去，一剑穿心，必死无疑。
    千羽未说完的话语消逝在成河的血流中，没有惊异，没有痛苦，嘴角含着的笑意更深，深得有些凄凉。
    “千羽，事完之后待我用用凤凰蛊把你救活，我们就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可好？”千阳不忍地闭上双眼，心也在隐隐作痛。
    千羽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来不及了……千阳，我，我快要死了……”
    “凤凰蛊呢？你不会死的！”千阳猛地睁开眼，手中的重剑摔落在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疼痛，紧紧将地上的女子抱在怀里。
    “凤凰蛊，凤凰蛊，不在，我，这里……”声音虚弱得几近无声，“你猜，我把它，用在了哪里……”
    “不，不，你骗我！凤凰蛊呢，蛊呢！！！！！”千阳撕心裂肺的吼声震破整片苍穹，可惜怀里的女子再也听不到，含着笑未逝，残缺的话语却被划上永恒的句号……
    “我，不后……”
    千阳紧紧抱着女子的尸体，呆呆地，许久都没有松开。大脑里忽然一阵疼痛，似乎有什么被强行封锁的东西，打开了……记忆如丝线缝补起来。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月光下，你倒酒，将杯举到我的面前，我没有注意到你手中空着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在半醉半醒之中看到你流下的泪花，你转过身，狠狠地擦掉那片晶莹。
    酒里有什么……
    凤凰之泪，是凤凰之泪！
    从来没有防备过你，却被你下蛊，情之狠蛊，凤凰之泪。
    我竟然忘了你，我竟然真的忘了深爱的你！毒蛇，千羽，都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又是一年清明。
    千阳独自来到墓前，雨丝缠绵，墓碑上的字迹清晰刻骨：千阳之妻，千羽之碑。
    “阿羽，我来看你了。”
    折起一支野花，摆放到墓前，耳边回荡着那个女子的声音。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这凤凰蛊，虽不是什么正道之物，却可救命疗伤。用在自己身上也就罢了，可是如果用在别人身上，就是把自己的心交到了那个人的手心里。”
    “千阳，待天一教之事一过，你我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可好？”
    那日千阳派的弟子告诉他，当时她发现他时，他已经断气了……
    原来她早就打算和他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原来她早就为他金盆洗手，不再沾染别人的血痕。原来……
    然而彼此终究殊途，无情的命运在情字上狠狠地刻划下永久的一笔，只一笔，便让两人从此相隔天涯海角。
    他终于知道，那天下唯一的凤凰蛊下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