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南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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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雷从来没有来过这类烟花地,并不是他有多禁/欲,毕竟他还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而且他尚未娶妻,更无妾室,来去都是赤条条一个人,憋久了总有需要抒解的时候,但他或许从心里就对这类事带着洁癖,觉得那事该和互相都倾心的女子做来才对,而且还要在婚后,结了发许了一世不离的盟约,那样才叫好,才叫真,也才能体会到骨血都交融的抵死缠绵。
虽然不曾来过这类地方,但大抵还是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男人总归食色/性也,平时耳边捕捉到一两句浑话总忍不住留心去听,描述里都是胭脂勾勒出的活色生香,酒/色里浸泡出来的雪肌软骨,这里面的人吐气都带着媚人的香,腰身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缠上来就让人挣脱不开,因为舍不得。
总之尹雷听了虽有好奇,但也不会真去探寻其中滋味。
如今站在南馆楼前,里面真的有酒/色的香味蜿蜒而出,伴着蜜里调油一样的笑声一块流淌出来,尹雷局促了。手里提着的一卷行李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最后两只手拿着放到身后,拳心紧握,像在做着天人交战一般的思想斗争。
说到底,是尹雷面皮薄。
尹雷没有在楼前站多久,一直在楼里招呼来招呼去忙得眉笑眼开的老鸨一回头就看见他,那老辣的目光依稀还能看得见当年的风/情带着探究将尹雷从头到脚快速的扫了一遍,最后眼神停在他腰间悬着的一块碧玉上亮了一下,立马就扭着腰身摇着一柄香扇热情似火的迎了出来。
一阵浓郁的香风扑到面前,尹雷眼花了一阵才看清眼前的老鸨,涂着艳红胭脂的嘴唇一开一合的说:“公子是外地人?看着面生得紧,快进来,快进来呐。”
于是,还有些犹豫甚至想要拨腿逃跑的尹雷就被老鸨生拉硬拽的带进了楼,楼里的景象让尹雷一进去就顿住了脚,无数打扮得娇/媚的人或坐或倚的伴在寻欢的人怀里,手里提着酒杯亲自喂给人,更有甚者大胆到以嘴哺给对方,尹雷看清了,那些人里还有和他一般的男子,只是打扮得阴柔,做派带着一股媚,都散在了大厅四周比较昏暗的地方,尹雷脸上火烧一样的热,站在那里就不动了,老鸨见他呆呆的站着,还当他是看楼里的姑娘们看得丢了魂,手中香扇立时自尹雷面上一扫,就让尹雷回了神。
“公子嗳,我这南馆可是最闻名的青/楼,楼里的姑娘个个了得,奴家这就给你挑两个来伺候着。”老鸨笑眯眯的挽着尹雷的手道。
“不用!”尹雷顿时大吼一声,反倒把老鸨唬得一愣。
尹雷吼完反应过来,面上一烧,更红了,忙收拾了神色,假装咳嗽一声,对老鸨说:“给我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便可。”
“公子来我楼里坐着赏花么?”老鸨也反应过来,香扇压着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笑得促狭,“还是头回遇到公子这样的客人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茶馆找来了青/楼。”
呃,尹雷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管闭着嘴不说话,老鸨又接着说:“既然坐了个位置,那给你备上酒水点心吧,不尝尝我楼里的姑娘,也该尝尝我楼里的酒。”
“可以,行的,就要一壶酒,两样小点心。”尹雷忙应了,手也赶紧从老鸨怀里抽出来。
“来人领这位公子去屏风那,送上一壶烛烧,几样点心来。”老鸨唤了人来交待着,进了楼里的客人就没有不挨宰的,让人送上的酒便是南馆中最贵的,不点姑娘也得花上银子才行,老鸨计较着脸上带笑转身对尹雷道:“那奴家就不作陪了,公子可要仔细赏花了,或许能看中一朵半朵的呢。”
尹雷还是说不出话来,脸上温度烧得放块冰都能立马融化了,看那老鸨扭着腰走了,才算略微松了口气,不多时就有一个穿着素色衣衫的小丫头走到尹雷面前,双手交叠放在腰侧福了礼,对尹雷说:“公子请随奴婢来。”
尹雷默不作声的跟在人身后,来到屏风处,此处相比大厅里确实安静得多,不知从哪吹来一丝凉爽的夜风,将此间的脂粉香味吹得淡了,尹雷这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在桌前坐下,面上的神色也自在些许,只是视线再也不愿往大厅里多瞧,转到一边去,就看到屏风相隔开的另一边也坐了一桌客人,屏风是镂空的,雕着不知名的花草,竖在当中就隔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空间,尹雷从屏风这端看过去,将那一端的景象尽收眼底,那边也只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前坐了两个人,一个男的,穿着质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锦衫,背对着尹雷,一只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像是在与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说着话,那男子对面的女子面朝尹雷坐着,容貌毫无遗漏的落进尹雷眼里。
那女子生着一张瓜子脸,梳着华美的发髻,将饱满漂亮的额头都露了出来,额下两道柳叶眉,一双杏仁眼,眼珠漆黑像是两汪深湖,水光盈盈,随着一颦一笑带出说不出来的风/情,一张嘴也生得好看,上薄下厚,小小一张如同刚熟透的樱桃,大概是沾了酒水的缘故,在烛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是美的。尹雷看着便移不开眼,不只是因为那张美得多一分嫌多,少一寸嫌少的脸,而是那女子谈笑间流露出来的气质,虽是身处烟花之地,身上又不见一丝媚气,反倒落落大芳,毫不做作,简简单单的就牵住他人的视线。
尹雷看得出神,便没有避得开,那女子谈笑间不经意的抬起头来,视线穿过屏风与尹雷的接个正着,只起初有些怔愣,随即就带着一抹探究不露痕迹的瞧着尹雷,反倒是尹雷没有避开这一眼,只一个走神就像是被那女子瞧进了眼里,又漫进了心里。只一眼,就移不开视线,或许是本就不想移开,静静的与对方视线交/缠,带着让人欢喜的默契,尹雷甚至还觉出了些许温情。
这份意外的温情很快就被打断,一个粗衣短装的人捧着一方木盘走上来,麻利的将一壶酒和三四样精美的点心一一摆上桌面,对尹雷道:“公子爷慢用。”便很快又退了下去。
尹雷觉得尴尬,也就不再多往屏风那端看一眼,伸手想要拿过桌上的酒壶倒酒,却被另一双手抢了先,尹雷抬头看过去,是刚才领他过来的丫头,原来一直没走么,那小丫头取过酒壶,对尹雷说:“公子让奴婢来吧。”说罢便往酒杯里斟满一杯。
尹雷并不抬桌上斟满的酒杯,抬手轻轻压在小丫头细瘦的手腕子上,轻声说:“你不用在此伺候,我自己来。”
小丫头顿了顿,收回手福了下身就安静的离开了。
尹雷才转手抬起桌上酒杯,刚送到嘴边,就听到屏风另一端传来一道声音:“玉娘打算用什么故事抵这杯酒?若是说得不好,这酒可要罚双倍。”
“公子且听着看看。”另一道声音随即响起。
尹雷评价:柔而不媚,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甜,好听,于是便留神听了起来,过了片刻,那道好听的声音重新响起。
“要说的故事是关于一只妖和一个人的,妖是狐妖,人是一个书生。”听了开头,尹雷心道,与那些志怪孤本上所说的似乎并无二异,果然,屏风那端听故事的人立即道:“玉娘骗我,这故事只听开头便不新鲜。”
“公子也忒急了些,怎可如此便下定论,人生大多事的开头都是平淡无奇的,可谁也不能预料到后来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公子怎的才开始便否定了去。”玉娘娇嗔一句,却也令人舒服,便听得那人笑道:“好好,你说便是。”
“那狐妖道行并不高,只是山中一只刚化得人形的精怪,若与人相较起来,实则也是比不过的,狐妖是被人赶下山来的,有豪绅要给自己修一条功德路,地点选在狐妖修炼的山上,嫌那些参天大树一根根砍起来费时间,便放了一把火想要烧出一条路来。”玉娘说到这,那公子评价道:“这做法忒蠢了些,山里放火那还了得。”
“可不是,这些豪绅端的有钱,却目不识丁,粗俗愚蠢只会做些招人笑柄的事。”玉娘也笑着回答,笑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正如公子说的,在山里放一把火,虽是在火道两侧都掘出两条泥道来,但火势受风一吹就成了燎原之势,顿时就极快的蔓延开去,豪绅下令叫人扑火,眼看如何也扑不灭就快把他下山的路也一并烧了,顿时形容狼狈的往下山的路逃去。当时居住在山里的狐妖正睡得香甜并未察觉到危险,等到大火烧至它居住的洞口来才惊醒,仓皇逃离时被火舔了足,一路逃至山下化了人形,藏进人群中。如此过了一二十年,狐妖虽是妖却法术低微,因为容颜不会苍老,便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后来辗转来到一家青/楼,狐妖生得极美,精怪所化的妖物更是擅控人心,很快便成了楼中的花魁,以蛊惑人心吸食米青气为生。但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妖是要历劫的,其中又以情劫最难,狐妖的劫数便是在一个书生身上。”
玉娘的声音停在这里,尹雷看过去,玉娘正端着一杯茶水,润过喉之后,玉娘接着道:“狐妖几乎是一眼就看上了长相俊俏又老实的书生,使出浑身解数去吸引书生的注意,木讷的书生却始终不领情,狐妖生了闷气,几日不理那书生,偏偏是这几日里,书生又对她在意了起来,也许是缘份不到,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求什么得什么。原本狐妖接近书生是想吸取他身上至刚至纯的阳气来修炼的,却在相处中对书生动了真心,妖一旦有了凡心和凡人也就没什么不同了,狐妖想与书生长相厮守,书生要上京赶考,狐妖便离开青/楼同书生一块上京,书生如预想的那样高中状元,狐妖在客栈里等着书生,但等来的却是几个道士,书生站在人群外,面无表情看着狐妖被道士打伤,道士将狐妖重伤取走内丹,扔下将死的狐妖扬长而去,书生这个时候才走到狐妖面前,狐妖被取走内丹又打成重伤,不能维持人形,变回了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狐狸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看着书生,书生将它抱进怀里离开了喧闹的市集,公子猜,狐狸和书生后来如何了。”
“如何了?”那公子听得入了神,见玉娘故作神秘,笑了笑问道。
“书生扒了狐狸的皮,做成了暖套,等迎娶公主的时候,新婚当夜便送给了公主。”玉娘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转瞬又归于平静,接着说:“那狐狸转世成了人,只是依旧投身于青/楼,腿上带着前世被烧伤的胎记,再也没有相信过世间的任何感情,此后的每一世都如此。”
“玉娘说那狐妖每一世都投身青/楼,莫不是这南馆中便有那狐妖的转世?”听故事的公子听完后好一阵调笑。
尹雷也勾了勾唇角,手里的酒又喝下去一杯。
“公子听完,可觉得玉娘这个故事能抵公子一杯酒?”玉娘也笑着说。
“嗯,要我说……”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尹雷听了一阵墙根,终于听不清楚了,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便自顾倒酒喝。
一杯酒倒满,尹雷正伸手去抬,却被一只握着细纱手绢的纤白玉手阻止了,尹雷抬起头来,眼前的人却是玉娘,玉娘笑着说:“南倌中的酒可要少喝,喝多了伤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