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抚今追昔,始料未及 第四十九章 瓷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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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木槿汐第一次跟着童少轩来湖心亭发现这座草亭的时候,这座草亭并没有被慕然这般精心的改造过。
一转眼,殷芷睿在他这儿已经住到了夏季,这也免不了木槿汐天天往这儿钻。
彼时正逢盛夏,她这偏寒的体制,一到夏季就十分怕热,这回天天都要翻过大半座山来找他们,一到草亭时,都恨不得立马脱光了跳进湖里去。但又碍于殷芷睿总是在草亭里纳凉,她一个姑娘家当着一少年的面,这样做实属有些不妥当。
只好到湖畔的孤船上,顶着两片荷叶焉巴巴地近水乘凉。慕然瞧她可怜,便在几日后,将立水而建的草亭改造了一番,将亭内踏板变成可以灵活拆卸的,底下铺了一层棕绳编的网床,这样既能玩水,又能隔热。
每当木槿汐四仰八叉地躺在那上头的时候,觉得十分舒适,又觉得慕然十分能干。
不过还是要怪慕然这个人的性情实在是过于不显山不露水,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木槿汐才发觉,慕然的能干远远不止于此,他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就算啦,除了精通医术外,他几乎无所不能!他所居住的屋子是他自己搭建的,屋子里一年四季燃的香都是他亲手调的,喝的茶是他亲手种的,连平日饮用的一些酒具都是他亲手烧制得,还有那些屏风,折扇也是他自己画的。
她心里默默的佩服素素姐实在是好眼光,如果日后真能将慕然打动并收入囊中,以后两人成家了,必然能在家用上,省出许多开销。只不过这个无所不能的人,却在两个月前,旧疾复发,说是命不久矣。
或许是怕钟情于他多年的素素姐担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竟能将素素支开。考虑到殷芷睿一个少爷家的照顾不好慕然,木槿汐免不了搬来这边住,同殷芷睿一起陪他过完他为数不多的时日。
慕然心底其实还是很抵触他们提起他的病,所以平日里,还是轻松诙谐的气氛为主,仿佛他并没有生病,也不会随时便病发与世长辞。
当然,木槿汐对慕然的崇拜是发自心底的,觉得他是真的厉害。所以每当他新做出一个东西,她总是第一个扑上去表达敬佩和喜爱之意,久而久之,慕然也养成了毛病,完成一件什么东西,总是先找她来品评。因为有无尽的时间,所以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木槿汐偶尔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这么多年,他一直忙碌在别人的生与死之间,此时终于有一大堆剩余的时间能让他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却是在他的将死之时,他心底一定很苦涩吧。
那一日依旧稀松平常,不知慕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搞来了几方上好的瓷土,草亭外的空地兴致盎然地捯饬陶件。因为慕然从前制陶的模样如何木槿汐也看过,向来是专注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今日做这个小陶件神色却略有不同。
无奈殷芷睿又被支去后山泡药泉了,她在草亭内中纳凉忍不住好奇地朝那处望了一回、两回、三回,终于想出一个主意,像个猴子一样扒着草亭的柱子,蹭蹭的往上爬,好不容易快到顶了,正仰着下巴拼命的想将视线放的远一些。却一个不留神就从上头栽了下来,但好歹她看清了慕然似乎在做一个小瓷偶。
殷芷睿泡好药泉回来后,得知了白天木槿汐栽了一个大跟斗,便不声不响的抄了鱼竿在尚林湖畔坐了一个下午,终于钓上了一尾大鲤鱼。
晚饭时候,芷睿多往她的饭碗里夹了两筷子清蒸鲜鱼当做关心。木槿汐原本想趁着吃鱼的空当,装作不经意的问一问慕然白日里制的到底是个什么瓷偶,奈何想着心事吃着鱼,一不小心半截鱼刺就卡到了喉咙,被殷芷睿捏着鼻子,灌了半瓶老陈醋才勉强将鱼刺吞了下去,缓过来后却失了再提这个问题的时机。
慕然到底在做什么瓷偶呢?临睡前她仍在介意地思索这个问题。据她所知,慕然亲手捣鼓的陶器颇多,但从未见他做过瓷偶。白日里她因偷望慕然而栽下去闹出颇大的动静,慕然察觉后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阵,而后干脆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她不晓得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越是不晓得,越是想要晓得。
那么,要不要干脆半夜趁着慕然熟睡时,偷偷摸进他房中瞧一瞧呢?虽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半夜进陌生男子的寝房有些于礼不合,不过慕然嘛,他的寝房她已经逛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连他的床她都有幸睡过几日,简直已经像她自家的菜园了,那么大半夜再去一次应该也没有什么。只是苦了受伤以来就一直屈身同慕然睡一间屋子的殷芷睿,半夜还得起来接应自己。
这间屋子,原先是素素姐住的,如今她已走了大半个月了,药香却依旧没有散去。半扇月光照进轩窗,木槿汐腰酸背痛地一边寻思着这个主意,一边酝酿睡意。本打算小眯一会儿就悄悄地潜进慕然房中,但因白日一门心思的想偷看慕然在鼓捣什么,竟连午觉也没睡,这下一沾床就分外瞌睡,迷迷糊糊地就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不过终归心中记着事,比之前两夜睡得是要警醒些,夜过半时,耳中隐约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徐徐而来,少顷,推门声幽然响起,踱步声到了床边。这种无论何时都透出一种沉静的脚步声,记忆中只有慕然了。朦胧中,木槿汐试图睁开眼睛,睡意却沉甸甸的压住眼皮。
房中静了一阵,木槿汐茫昧地觉得大约是在做梦吧,睡前一直想着半夜潜入慕然的寝房,难怪做这样的梦,翻了个身将被子往胳膊下一压,继续呼呼大睡。
恍惚间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再次进入沉睡之际,鼻间忽然飘入一阵宁神助眠的安息香气息,香入肺腑之中,原本就六七分模糊的灵台糊涂到底。唯有一丝清明回想起方才的那阵细微的响动,莫不是慕然在取香炉焚香吧?明日早起记得瞧一瞧香炉中是否真有安息香的香丸,大约就能晓得慕然是否真的睡不着,半夜过来照顾过她一二了。
神思正在暗夜中浮游,床榻突然一沉,这张床有些年成,暗哑的吱了一声。在这暗哑的一吱中,木槿汐感到一只凉沁沁的手擦上了自己的额头,沿着额头轻抚了一下,白日里额头上摔出的大包被抚得一疼,她心中觉得这个梦境如此注重细节,真是何其真实。
她龇着牙抽了一口气,胡乱梦呓了一两句什么翻了身。那只手收了回去,片刻有一股木芙蓉花的淡雅香味越过安息香悠悠然飘到鼻尖,她打了个喷嚏,又絮絮叨叨地翻回来。
方才那只手沾了什么药膏之类往自己碰出包的额角上来回涂抹,她觉得手指配合药膏轻缓地揉着额头上这个肿包还挺舒服,这原来是个美梦,睡意不禁更深了一层。
哦,是木芙蓉花膏。她想起来了。素素跟她讲过,木芙蓉花膏是一味痛经散瘀舒络止痛的良药。
冷不防胳膊被抬了起来,贴身的绸衣衣袖直被挽及肩,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不能与一个医生计较,但授受到这一步委实有些过,待对方微凉的手指袭上肩头,携着花膏将白日里碰得淤青的肩头一一抚过时,木槿汐感到自己打了个冷战。这个梦有些真。灵台上的含糊在这个冷战中退了几分,再次试着睁眼时仍有迷茫。她觉得被睡意压着似乎并没有能够睁开眼,但视线中逐渐出现一丝亮光。这种感觉更像是入梦。
视线中渐渐清晰的人影果然是慕然,微俯身手指还搭在自己的肩头,额发微显凌乱,衬得烛光下清俊的脸略显慵懒,就那么懒洋洋地看着她。
她待问慕然,半夜来访有何贵干?心中却自答道,应是帮自己敷白天的瘀伤;
又待问,为什么非要这个时辰来?心中自答,因为木芙蓉疗伤正是半夜全身松弛时最有效用;
再待问为何要解开自己的衣裳,难道不晓得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个礼数?心中叹着气自答,他的确不大在意这些东西,自己主动说起来估摸还显得矫情。
但是除了这些,又没什么可再问了。
木槿汐僵着身子任由慕然的右手仍放在自己有些肿起来的肩头,将淡定这个词在心中嚼了七八遍,木着声音道:“我醒了。”
烛影下慕然凝视她片刻,收手回来在白瓷碗中重挑了一些花泥比上她的肩头,道:“正好,自己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你扣得这么严实,后肩处我涂不到。”
他让她解衣裳如此从容,木槿汐着实愣了一会儿,半晌,默默地拥着被子翻了个身,“我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