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关切道：“不拘俗礼，叫慧昭仪好好养着。”又转而忧虑道：“母后习惯了慧昭仪服侍，慧昭仪一病，不知现在是谁伴在母后身边？半夏，等会儿你打发人去问候一次。”皇后一向待太后纯孝，举国皆知，这三年来我看着皇后对太后关怀备至，的确极是孝顺。
    皇后叹道：“皇上为朝阳公主建造了公主府，明年就要搬进去了，到时候母后更加需要慧昭仪这样贴心的人侍奉左右了。”
    朝阳公主固然是太后亲女，然而毕竟已经嫁为人妻，不便留在宫中。最重要的是朝阳公主先嫁长兄，后委身夫弟，这在注重规矩的炎朝是足以浸猪笼的大过，引起了不少百姓非议，言辞中难免提及与其一同居住的太后及宫妃，皇上固然疼惜亲妹，却也不得不让其迁出宫外。
    不过皇后的话也无人敢接，太后孙侄女婉贵人尚且不得其门而入，连婉贵人死时都不曾出面。太后向来诚心礼佛，终年不见人影，每月两次请安更是形同虚设。
    言昭仪捏着嗓子尖锐道：“皇后娘娘，您倒是一心为太后娘娘，可奈何有人啊，搅得后宫不得安宁，扰了您和太后的清净。”
    我的眉睫轻颤，压了一口茶，静等着言昭仪发难。
    言昭仪接着道：“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那模样真叫人看不上眼。”
    皇后垂问：“到底怎么了？言昭仪说的是谁？”
    言昭仪一挥袖子，拿出手帕擦着不存在的眼泪，抽抽噎噎。“皇后娘娘要为妾身做主，那宁选侍着实恼人，那日在御花园不慎撞到宁选侍，她呼天抢地地，像是受了什么大不了的伤，妾身也不想惹事，就找来了医女，医女说了没事，岂料宁选侍居然在皇上翻她牌子的那一天告了妾身一状，说什么妾身仗势欺人，撞了她却不闻不问，妾身冤枉啊。”
    “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后宫的事情由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微微板直后背：“宣宁选侍。”
    江宁儿一到，连忙下拜：“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宁选侍的宫规抄了三遍可有记在心里？”
    江宁儿陡然一惊，飞快地看了言昭仪一眼，眼睫颤动又极速落下，再睁眼又是一片明朗。“妾身已经都记住了。”
    “那本宫考考你，宫规第五十二条是什么？”
    “秉克礼，警守恭，位尊从，勿妄然。”
    “记倒是记住了，可有做到？”
    “妾身时时明感五内，不敢忘记更不敢以身试规。”
    “言昭仪可是说你妄自尊大，以后宫之事烦扰皇上，可有此事？”
    江宁儿圆润可爱的苹果脸浮起红晕，眼神蒙上水雾。“没有，妾身怎么敢，是皇上见妾身腿痛难忍，询问妾身，妾身才以实相告。”
    言昭仪见她满脸迷蒙，十分不满，尖锐道：“什么是以实相告？拿着莫名其妙的伤口向皇上哭诉是本昭仪干的？”
    江宁儿见言昭仪声音尖锐，咄咄相逼，已然忍受不住，哭出声道：“妾身不知道，明明言昭仪找来的医女说无事的，哪晓得晚上回去的时候突然剧痛起来，敬事房的人又来说皇上翻了妾身的牌子，妾身一时惶恐，害怕冲撞圣驾就……就说了。”
    皇后道：“身子不好就应该向本宫禀明，让敬事房撤了你的牌子，这样自然就不可能冲撞到圣驾。”
    江宁儿面色通红，犹如熟透的红苹果，带着可爱，可现在没人会有心情看她的美丽。甚至于连皇后也是不悦的，后宫一向有皇后打理，江宁儿越过皇后直接向皇上诉苦，一来拂了皇后的面子，让皇上觉得皇后能力不足，二来皇上处理前朝事物繁多，江宁儿还用这种小事报告皇上，更加让人觉得她恃宠而娇，扰了皇上的休息清净。
    果然，皇后道：“宁选侍既然身子不便便休息着吧，等好了再说。”当然这个好的期限把握在皇后手里。
    江宁儿身形摇曳，言昭仪挂着自得满意的笑容回到座位，看着江宁儿的眼颇有些居高临下。
    江宁儿垂着头退下，临到门口忽而低声抽泣，声音不大，可在大殿中也能耳闻。皇后拢起眉，声音带了些许威严，“宁选侍怎么了？”
    江宁儿哭诉道：“本来撞得并不严重，医女也说没有大碍，怎知用了晴采女所赠药膏不见好，到了晚间更加疼痛难忍，妾身以为言昭仪买通医女，心有不忿，才在皇上面前多言的。”
    丽妃道：“先前你和晴采女还掐着呢，怎么现在好得能互赠药膏了？”
    江宁儿不好意思地回答：“先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妾身又得了皇后娘娘教诲，自然与晴采女重修旧好。”
    言昭仪伸辩道：“妾身冤枉，那医女是妾身找来的当值医女，并非妾身的人。”
    “宣当日医女和晴采女觐见。”
    二人一到，我定睛一看，那医女却是竹茹，昔日曾经为我包扎手擦伤的人。她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即使见到皇后之威仪也只是恭敬行礼，谦卑却不谄媚。
    江宁儿一见竹茹，即刻失声指认，“就是她。”声音太过尖锐，不适合她圆润可爱的嗓音，以至于有些破音。她大概也是极为气愤的，弄走了皇上，惹恼了皇后，在她眼里责任全在竹茹一人身上。
    庶妹怯怯打量了一下四周，待看到我身着丽服，悠然而坐，瞳孔猛然收缩一下，又即刻恢复。她跪下地上遥遥向皇后行礼，道：“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江宁儿拉着她的袖子，哭爹爹地说：“晴姐姐你说，我那天晚上是不是腿肿得很厉害？”
    江宁儿在皇后面前失仪，又问得是庶妹，庶妹只好尴尬点头。
    沈妃见此露出淡淡笑容，丽妃扑哧一声掌不住弯了腰，皇后乜视她们一眼，方对着江宁儿、庶妹二人道：“你们的意思是竹茹谋害妃嫔。”
    我闻言心中一跳，暗暗有了底。竹茹见到皇后神情淡淡，问安曰：“臣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乍听之下没什么，可细细探究就能发现竹茹并未自报家门，这说明皇后早就认识竹茹，所以竹茹不必多此一举。否则竹茹应该说：“臣正六品医官竹茹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再联想到当初我的手擦伤也是皇后为皇上找了医女，这是不是说明竹茹其实是皇后的人？我暗暗惊了一身冷汗，幸亏当时我初初入宫故而一事不知，不知道要拉拢人手。如果是现在，见到竹茹这么好的医术我定然要试探一二，那可不就点了皇后的眼吗？
    我心下急转，知道这次江宁儿和庶妹必定讨不了好了。
    皇后道：“本宫却相信竹茹医女的人品和医术。”
    江宁儿傻了眼，呆愣愣地看着皇后。还是庶妹机灵，立刻道：“可能竹茹医女为宁选侍诊治的时候确实无事，后来宁选侍不小心将伤口弄深了。”
    言昭仪有些得意：“果然是宁选侍在陷害妾身，看着一副单纯的样子，没想到这么有心机。”
    皇后眯眼：“那么宁选侍可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江宁儿犹自在愣愣出神，呆呆回答：“没有啊，妾身没有弄伤啊？妾身只用过晴姐姐送的膏药。”
    庶妹神色一凛，大声道：“你胡说什么。”顿一顿，不意料突然对我说：“姐姐，江宁儿在陷害我，姐姐你最了解我了，我是不会干这种害人的事的。”
    我恼恨庶妹居然给了我这么个难题，说不信她，显得我不容庶妹不念亲情。说信她，则把她拉到我这条线，我着实不愿，且我也信不过她，万一这事真是她干的，岂不是连我也要受罚？
    我正进退两难，湘筱微笑道：“入了宫大家都是姐姐妹妹，都是一家人，你是我们的妹妹，宁选侍也是啊，哪谈得上信不信谁？还有晴采女你不能称我啊我的，这要传出去别人还要以为侍郎府规矩教得不好呢。”
    庶妹面色一滞，勉强维持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