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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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枢的确有大变,不过这大变也不过是暗潮汹涌之中较之前浪更为猛烈的波涛罢了,其间即使是巨大的行船,于风雨乌云笼罩之中触了暗礁也只是默默下沉,不会被驶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的船只发觉。
    这大变无疑与即将迎来十岁生辰的天枢皇最年幼的十四皇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天枢皇室的规矩里,皇子十岁便可拥有直隶于自己的暗卫团体以策天枢皇室血脉安全无虞。十四皇子是天枢皇迄今为止排行最末的皇子,他若和他的兄长们一样有了一支隶属于自己的小型私军,那么至此之后,夺嫡之战硝烟味更盛。
    不过,即便十四皇子还未满十岁,储君之争的暗潮自天枢皇的第一位皇子出生以来也从未平息过,也未见得其间有些什么大波折,的确,所有皇子均有一支私人暗卫会让这场一直暗中进行的成王败寇的战争渐渐趋向明面,但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大变却又是从何说起?
    所以,这大变的源头,还要从这位十四皇子的特殊身份说起。
    除却已被其他十三位皇子择去的暗卫,可供十四皇子挑选的暗卫团体中最强者非靛衣十卫莫属了。上一辈的靛衣十卫乃是隶属于当今天枢皇的三皇兄,当朝三王爷的暗卫团体,虽说上一辈的靛衣十卫之首有叛主前科,但那毕竟是极少数,不,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况且,靛衣十卫的确实力可观,这样想来,十四皇子选择这个暗卫团体也是大势所趋,无可厚非。但这世上有那么多无可厚非的事情,也不是样样都能按照大势所趋的方向发展的,不然世上岂不事事好如意了?
    十四皇子若是属意这靛衣十卫,他得先过得了当今天枢最尊贵的女人,当朝左丞相风继尘的嫡长女,天枢皇后风冷烨这一关。
    这事还得归咎于十四皇子的出身。
    众所周知,十四皇子皇玥的母妃乃是兵部尚书虞歌之妹,虞贵妃虞清。然而事实上,仅有极少数人还记得,或者说记得也不敢面提,贵妃娘娘并非十四皇子生母。十四皇子乃为已故的朱贵人所生。这位朱贵人曾经有着一个相当特殊的身份——她曾是当今天枢皇后风冷烨入宫时从风府带入宫中的陪嫁丫鬟,在皇后娘娘被册封之前,一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虽是下人出身,但相传她与皇后娘娘二人情同姐妹,在宫中都没吃过什么苦头,生活得无异于半个主子。
    期间发生了什么就连多数宫中人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在御花园的偶然相遇,落花间一个眼神的邂逅;也许是在尚书房内的研墨伺候,泛黄的扉页中抬头时,那白皙的脖颈一低头的温柔;也许是栖凰殿内的晨起更衣,捆绑衣带时青葱细指凝脂白玉的诱惑;又或许,是这么多也许背后的必然。朱贵人究竟是如何得到陛下的青睐的,众说纷纭,但这些众说纷纭中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认为朱贵人必是倾国倾城,天香国色之貌,不然凭她一介宫女出身,如何博得帝王宠爱?
    不过终究天妒红颜,朱贵人在生十四皇子时因难产,最终失血过多,撒手人寰,剩下他那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在襁褓中懵懂啼哭的孩子孤独地在权力的倾轧下无助挣扎。
    朱贵人曾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此时,将十四皇子记在皇后娘娘名下抚养似乎也是一种无可厚非的做法,但还是那句话,事事不会都好如意的。事情说来,任何一位当家主母都会表示理解——试问若是你待之亲如手足的得力丫鬟能干到连夫婿的床弟之事都一并替你服侍了,你会高兴吗?虽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对待此事也算大度公正,但若要她再对朱贵人亲厚,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是以,自朱贵人受封之后,她与皇后娘娘就很少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即使是一定要一起出现的筵席,也是尽量坐得相距甚远,关系古怪得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贵人必是糟了皇后娘娘厌弃。可又从未有人见过她二人真正起些什么冲突,哪怕是小小的口角也是没有的。
    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厌弃了朱贵人,果真不肯抚养十四皇子,一句“此事应当交由皇上全权处置”便撒手不管。说来,皇后娘娘已育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两名皇子,再加上膝下还有过继抚养的天枢皇已亡故的嫡亲长姐天赐长公主唯一的小郡主,可谓是子嗣颇丰,再过继一个十四皇子似乎有些勉强,但低品级的妃嫔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的,两位高品级的贵妃之中除却同样育有大皇子和四皇子两名皇子的龙贵妃,有闲暇和余力的就仅剩只育有十一皇子一名皇子的虞贵妃了。
    说起来,这虞贵妃也是个妙人儿。她的嫡亲兄长兵部尚书虞歌乃是天枢举国上下公认的美男子,她自己则有天枢第一美人的美誉。她同龙章凤姿的天枢皇乃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而她和虞歌的父亲,镇国公年轻时也曾是天枢名动一时的美男子。她如今已故的母亲则是赴天枢和亲的一名极北地域的胡国公主,相传她肤白若雪,生得一头神异金发,一双异色美眸,真正的若教解语应倾国,回眸一笑百媚生。从小身边就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美人,贵妃娘娘对美得追求变得几进苛刻,就连身边的丫鬟也定要花儿一般的容颜才能入了她的法眼——说白了,这虞贵妃就是“颜控”,长得标致,在她面前才能好说话,若是生得不好,便只能忍受这位贵妃娘娘的苛待了。
    而皇后娘娘,生得的确漂亮,但还够不上虞贵妃对美的标准——“皇后娘娘当真生得一副好好相貌,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据说这是贵妃娘娘的原话。瞧瞧这话说的,恁地刺耳,谁不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说的好像皇后娘娘那张脸上眼睛成了鼻子,鼻子成了眼睛,却硬逼着贵妃娘娘否认似的。而且这话还是一点儿也不避着皇后娘娘说的。话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差点儿没把皇后娘娘给气厥过去,这二人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十四皇子的两位母妃都与皇后娘娘有如此过节,退一舍说,即便不是替自己的二皇子动作,皇后娘娘又怎肯让他如意?
    栖凰殿,西侧殿。
    铜质的狻猊古兽张着狰狞巨口,幽幽吐出腹中燃烧着的仿佛能感觉到厚重沉静质感的熏香,犹如定制般的猩红毛毡将殿内宽敞的地面满布,踩上去仿佛置身云端泥沼,每走一步都似要坠入柔软却令人窒息的深渊,精致玲珑的深色小叶紫檀木雕花圆几上一浅黄梨木托盘,托盘之中一套呈色上乘的紫砂壶茶具,茶壶曲线流畅优美却不失古拙大气,壶嘴处隐隐水光显示壶中有茶水冲泡,绕在茶壶周围的小巧茶杯却都倒扣在托盘内,未有饮用迹象。
    五根白皙无瑕的纤纤玉指轻扣在深色的圆几之上,形状相宜的淡粉色指甲盖上用天枢命妇贵人小姐之间最受欢迎的方式以不同颜色的花汁绘出简单而赏心悦目的图案却不淹没指甲原本诱人的淡粉,色彩反因这一浓一淡而显得鲜明夺目。惟小拇指上带着一只金丝甲套。
    玉指的主人未着外袍,上身一袭火红敞袖对襟,下着同样火红的曳地长裙,慵懒地倚在深色紫檀木圆几一旁的坐床上,一双冷厉凤目在本来只算清丽的脸上不威自怒,一种睥睨的美油然而生。她朱唇轻启:“赤子大人可知,本宫此番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那一身火红气势逼人的女子对面,直身玉立着一名同样一身火红的男子。那男子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吊眉狐狸眼精致漂亮,鼻梁高挺,薄唇微勾犹带无尽风情。男子闻言躬身一揖,束起的墨发顺着他的动作漏出几缕滑向俊逸非凡的面庞:“娘娘之意,臣不敢妄加揣测。”
    “少给本宫揣着明白装糊涂,”风冷烨柳眉一挑,玉指重重扣在圆几上,发出一声闷响,“赤子大人神机妙算,岂会不知本宫且让赤子大人作甚,却是这般躲闪作态,莫不是赤子大人这心中原是不愿?”
    红衣男人闻言直起身,精致狭长的吊眉狐狸眼望着面前倚坐在深色坐床上同自己一般一身火红锐气逼人的女子,直直望入那双凤目之中,俊朗的面容随即漫上一丝苦笑:“皇后娘娘迫臣亲口说出又是何苦?皇后娘娘所托,臣就是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入了地府,也一样会为娘娘办来。”即使是一样的誓言,这也不是那些为人臣子例行公事的效忠,因为他说的,句句属实,他可以为了这个女人,万死不辞。
    转过头慌忙避开那双此刻对于自己来说过于锐利的眼,圆几上的玉指颤抖着紧握成拳,风冷烨的凤目越发冷锐:“为本宫?说得好听,他可是你的亲外甥,你下得去手?下了手,你对得起你的亲妹妹?!”
    尖锐言语入耳,火红的挺拔身躯猛地一顿,红衣男人俊逸的脸孔之上微微的苦笑扩大:“早从凤鳞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对她不起,如今下地府怕都是无颜见她,娘娘,这是我们兄妹欠你的。”
    “欠我的?”凤目冷厉的女子朱唇间溢出一丝不带丝毫温度的嘲讽的笑,“你便是拿命来偿,本宫也不见得稀罕。”
    语毕,黝黑瞳仁在凤目中轻轻打了一个转儿,仿佛计上心来般,红衣女子玉指轻抬,点上紫檀木圆几上梨木托盘内盛满茶水的紫砂壶,唇边勾起一个恶质的笑,古怪而邪佞:“赤子大人方才不是说愿意为了本宫弃了这阳间年岁么?现下这茶壶内就盛着可以送赤子大人赴黄泉的好东西——本宫邀赤子大人饮上一壶茶,赤子大人可答应?”
    红衣男人狭长上挑的吊眉狐狸眼复又对上那双此刻刻意透出对自己满满恶意的凤目,同样黝黑的瞳仁比凤目之中镶嵌的冰冷黑珠更加幽暗深邃,或者可以说,更加穿透人心。
    仿佛被那双眼眸钉在原地,凤目女子唇边冰冷的笑意渐渐褪去。
    原来,纵使我有多么厌恶痛恨着这张熟悉的面庞,那双我最爱的眼睛,一开始就是没有办法抗拒的存在,从第一眼开始,直到结束。
    冰天雪地,茫茫一片,荒芜破败的村落,和那村落前濒死挣扎的少年。早已不记得那少年何种模样,或许落魄坚毅,又或许面黄肌瘦,只记那一双深黑眼眸,在白皑皑一片天地之间,闪耀如萤火。
    那双锁住她的眼眸不觉间已是近在咫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身旁经过,离她却似乎那么遥远。大手提起那紫砂的茶壶,唇形优美的薄唇一抿,将那壶嘴纳入口中,仰头,凸起的性感喉结上下移动,汩汩茶水灌入那充满诱惑的喉间。
    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紫砂茶壶拍开,紫砂壶落地而碎,茶水早已所剩无几,她颤抖着身子,却不知是为愤怒还是悲伤:“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都告诉你茶里有毒了,你还敢喝,你是傻子吗?”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拥住那娇小的身躯,仿佛火与火的相撞,带着即将湮灭的激烈。
    在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的时候,那双手臂却早已松开,周身带着冷香的空气如何也蒸熏不暖,瞬间盈满身侧,令她如无所依托的浮萍。
    “如你所愿。”红衣男子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犹如情人耳鬓厮磨的低喃,然而那人却站得离她那么遥远,一个主从之间的距离。
    眼泪刹那间如泉涌,以为必定汹涌澎湃,然而却是静静淌下,安静得令人哀伤。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让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但其实什么也没有让她抓住,到头来,最了解自己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却竟是他。
    记忆里温暖如故的手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然而泪不止,却是如何擦拭也无法干涸,但那双手也不停歇,仿佛从来没有过停歇一般。
    耳旁是悦耳的低沉嗓音,他说:“弑杀靛衣十卫,对吧?”
    他用的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没有回答,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不想承认。
    然而眼泪终究是要干涸的,如果泪干了,人就要走,那她可不可以一直那么流泪,哭瞎了,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没有人回答她,或许今后,也再也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入目的那片火红,如秋风里最后最艳丽的枫叶,再美,终究是落了的,落在地上,渐渐,化为泥土,从此再难寻觅。
    “烨儿,就此别过。”一句话卷着破碎的风残破地飘来。
    她蹲在原地,抱头痛哭。
    撕心裂肺地痛哭了不知何几,她身后突然窜出了一个身着墨绿锦服,腰缠黑色镶碧玉腰带的人来。
    来人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人,眼中闪过疼惜,连忙上前扶起蹲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的风冷烨,扶着玉臂的手感觉到那身薄薄的衣料下冰冷无比的肌肤,手下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拍抚着依旧抽噎的风冷烨弧度优美小巧的背部,墨绿锦服的人并未出言安慰,只是重复着温和的动作,直到身旁颤抖不停的女人不再发出嘶哑了嗓子的呜咽声。
    “那南蛮子已经将朱府二位送上路了。”这声音带着些雌雄莫辩。
    颤抖的风冷烨闻言身子猛地一顿,嘶哑的嗓音仿佛找不到灵魂:“是吗,那南蛮子挺能干的,留个全尸吧。”如果连他最后的徒弟也不让善终的话,她怕他都下了地府了,到头来还要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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