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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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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寝宫的大门被突兀地推开,一个人踏入了寝宫。
    来人一身血红色的长衫,一双阴冷狭长的吊眉狐狸眼被身后的漫天火光映得就像他身上的那身红衣那么血红,虽然他身着红衣看不出来,但纳兰错依旧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郁得仿佛可以化为实质的血腥味——那是属于龙牙战士们的鲜血。
    这个长相颇为俊秀的红衣男子看到纳兰错时,眼中的阴冷更盛,左手提起一把锋利的长剑,还沾染着鲜血的长剑光亮的剑身映出纳兰错神情淡漠的面庞。
    “你不怕死吗,小家伙?”红衣男人望见纳兰错波澜不兴的眸子,似乎有些许不悦地眯了眯狭长的眼,问道。
    “如果我说很怕,你就不杀我吗?”纳兰错抬眸,望了望红衣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很害怕。”这个人应该是天枢的人,大概是奉命进龙牙皇宫来清理漏网之鱼的吧,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红衣男人的眼中闪过兴味,有意思的小家伙,他突然有个能让眼前这一切这变得更有意思的想法——留下这个小家伙,陪他一起呆待在那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他想看看在那样的地方,这个小家伙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泰然处之,龙牙皇族入住天枢皇宫?想想都觉得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心思百转间,他笑意盈盈地开口:“小家伙,你想活下来吗?”
    纳兰错闻言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望向红衣男人,一黑一灰的淡漠双眸中倒映着红衣男人充斥着兴味的黑眸,那对黑眸的深处是一种对束缚感到不屑的不羁,他对自己感兴趣?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他皱了皱眉,淡淡道:“难道是因为我说我怕了,所以你就真的打算放过我了?我不认为这能够作为你想放过我的理由。”
    够警惕,不愧是纳兰家的人,不过不是这样的话不就不好玩了不是么?红衣男人的唇边勾起一个有些许诡异的弧度,他上前几步,睥睨地看着怀中抱着龙牙皇的纳兰错,扫了一眼纳兰错怀中的龙牙皇,眼底冰冷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漂亮的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仿佛来自阿鼻地狱,字字诛心:“如果你能将龙牙皇的首级献给我,以示诚意,我就把你带在身边——不以一个龙牙皇子的身份。”语毕,手中的剑向前递去。
    听着眼前恍若魔魅的人嘴唇张合中吐出的清晰无比的话语,纳兰错两边颜色不一的瞳孔依旧是不变的淡然,他想,他并不明白眼前的人在说什么,那翕张的嘴唇吐出的话怎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也许那并非人言吧,干脆把那张不吐人言的嘴给撕裂了,既然不吐人言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这么想着,他伸手,接过了红衣男人递来的剑。
    红衣男人并不知道纳兰错此时内心的真实想法,见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接过了自己手里的剑,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是一闪而逝地,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到的冰冷与杀意,该说果然是纳兰家族的人,骨子里的狠辣是天生的吗,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皇家的人,又怎么会有善茬,脑中浮现的却是一片雪白的天地间一个穿着雪白狐裘的少女那令他至今仍旧心间颤动的如花笑靥,思及至此,太过复杂的思绪反而让红衣男人狭长的眼中看上去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纳兰错有些艰难却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父皇的尸体移动到了身后的床榻上,然后起身,空出的一只手轻轻将衣服上的皱褶抹平,就像一个教养良好的贵家公子闲适地起身,仿佛他将要去做的事只是像起身赴约那样再平常不过的事,然后背对着红衣男人,手中的长剑倏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朝下,对准了床上的尸体,一瞬间,银亮的剑身倒映出身后红衣男人眼中四溢的冰冷杀气。
    看见将背后的空门都暴露给自己的纳兰错,红衣男人唇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冷笑,眸中顿时杀气弥漫,右手成鹰爪装,正待向前——
    眼前突然出现一把直刺向自己心口的长剑,红衣男人一惊,立即侧身躲闪,可惜慢了一拍,虽躲开了胸口的致命一击,却让长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右胸,那袭来的力道竟是大到穿透了他的身体,依着他向后倒下的力道钉在了地面上。红衣男人一声闷哼,嘴角溢出鲜血。
    纳兰错倒拿着将红衣男人钉在地上的长剑,顺着红衣男人倒下的方向向后倒去,瞬间重重压上了红衣男人的身体,他身体的重量再次让红衣男人一声闷哼。纳兰错并不打算就此起身放过红衣男人,仍用自身的重量紧紧压制着红衣男人,生怕他有一丝异动,毕竟红衣男人是成年人并且武学造诣远远高出于他,他可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所以他没有发现红衣男人微微颤动的修长睫羽下狭长的狐狸眼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道我真是傻子么?”纳兰错冷笑了一声,“即使我真的砍下了父皇的首级,你也不会放过我吧?能在这个时候进入龙牙皇宫的只有天枢军队中有实权的人,能进来,想必你也被下了什么命令,最有可能的莫过于绞杀漏网之鱼,既然是你的任务,你又怎么可能会违背呢?况且——”
    纳兰错的眸中闪过冷然,凛然的杀气倏然倾泻而出,他抓着长剑剑柄的手猛地再次用力,他身后的红衣男人惊愕地发现,那已经刺入地面的长剑剑身竟然还在变短——长剑还在向地面深处刺入!这得有多大的力气,眼前的孩子才十来岁的模样,而且他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内力,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眼前的孩子内家修为比他还高,其二就是眼前的孩子的确身无内力,前者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己的内力有多么雄厚他自己清楚,比他还高的内家修为以一个十来岁孩子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所以只有可能是后者,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眼看着剑柄距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红衣男人的额头留下了几滴冷汗,他忍痛,长臂向前一伸,一把扣住了纳兰错向剑柄使力的手——再不阻止他,他怕是要被钉死在这地面上了。
    感受到握住自己手的大掌传来的可怖力道,被制住的手分毫也不能动弹,纳兰错眼里闪过不甘,果然,他根本敌不过身后这个红衣男人,从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对方实力强横,并不是他能感觉出对方的实力,这是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他一直在伺机而动,要不是对方轻敌他根本不可能得手。但是,即使是这样,想侮辱父皇的人他都不能轻饶!
    感觉到手掌下的手再也不能动弹,红衣男人知道这就是身前孩子力道的极限,不经心下震惊,他用了六成的内力竟然只是堪堪制住这个毫无内家修为的孩子,可叹以前教他修习武功的那个人还总是感叹他天赋异禀,如果他是天赋异禀的话,眼前的孩子大概就是所谓天纵之资了吧,心思百转间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调动了体内八成的内力——对眼前的孩子他不敢再有丝毫放松——轻易地抓着眼前孩子的手将刺穿他胸膛深深插入地面的长剑寸寸移出,顿时鲜血流溢,濡湿了他胸前的衣物,也沾染上了躺在他胸前的孩子的衣裳。
    纳兰错的手颤抖着,他不论如何使力也无法摆脱红衣男人的桎梏,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倏然,他猛地转过了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早已冰凉的龙牙皇的尸体,是啊,他到底在不甘什么呢,这个他最爱的国家,他最眷恋的龙牙,已经在天枢的铁蹄践踏下支离破碎,他最敬爱的父皇也已溘然长逝,顷刻间已经失去了所有,他再这么垂死挣扎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缓缓地,他卸下了手中的力道。
    感觉到手中反抗的力道逐渐消失,红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没有迟疑地将刺入胸膛的长剑抽离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倏地松开桎梏眼前的孩子的手,反手向孩子的背部击出一掌,随后立即用空出的手点上自身的穴道止血。
    感觉到背后受到重击,纳兰错的身子被推得朝前跪趴在地上,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因为这一掌重击而移了位,疼痛难耐,他一手支撑着身子,一只手抬起,擦拭掉唇角沾着的血迹,然后抬起了头,恍然间,映入眼帘的是大开的寝宫大门外那被不远处冲天的火光映红的盛开着的,雪白的梨花,仿佛血红的天幕下唯一的洁白。
    他仿佛可以看见,就在这个庭院,就在这些雪白纷飞的梨花下,一个有着一双深灰色鹰眸的男人笑得一脸温和,他看着自己,白皙修长却布满茧子的温暖大手包裹着自己因体质问题总是暖不起来的手,这个男人说,阿错就是上天赐给父皇的宝贝,阿错对父皇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因为阿错是父皇和唯一爱的人唯一的孩子。然后他问,他比龙牙更重要吗。那个男人一愣,用那双总是冷厉的凤眼鹰眸,深深地看着他,他能从那对灰琉璃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似乎他就是眼前男人的唯一,他记得他说了什么——是的,比龙牙重要。
    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血红的天幕,雪白的梨花,其实,并不是他眷恋龙牙那闲适安定的生活,他不去争抢也不是他真的别无所求,只是,有父皇在的地方他就会感到眷恋,哪怕是阿鼻地狱,让父皇感到为难的事情他就不会去做,哪怕他能从中得到一生不尽的益处,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倏然,一只大手抓上了他的肩头,猛地将他一把按在了地上,他流溢的泪水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落,瞬间落入红衣男人的眼帘。
    看见眼前孩子如玉般白皙的面庞上滑落的晶莹,红衣男人显然地一愣,像是透过眼前的孩子看到了什么,双目竟有些发直,定定看着眼前的孩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能开了口。
    纳兰错伸出一只手,抓上了红衣男人紧紧箍在他一边肩膀上的手,神情淡漠,一如红衣男人初见他时,似乎刚才流下眼泪的并不是他:“你想要父皇的首级?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你知道我们龙牙人善使蛊——我体内就有一只蛊,与父皇体内的蛊为一对子母蛊,子蛊一死,母蛊就会受到刺激,进而反噬宿主,也就是说,只要我引爆体内的子蛊,父皇的尸身就会顷刻间连骨头都不剩,到时候,你不但龙牙皇的首级取不回,就连命也得留下来了。”与其把父皇的首级交给天枢的人侮辱,倒不如让这龙牙的蛊皇之一噬了。
    望着眼前眼角犹挂泪痕的孩子面无表情地与自己讨价还价,仿佛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在故作成熟,红衣男人自己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那笑仿佛带着从胸腔中迸发的浓浓愉悦,那震动能透过他的手臂传递给被他压制住的纳兰错。
    纳兰错轻轻蹙眉,他不明白,难道他的话很好笑吗。
    “皇家的人,还真有你这样的吗。”笑了良久,竟笑到眼角溢出了泪水,红衣男人忍着腹中因笑而引起的抽痛看着眼前的孩子,他知道,是蛊必然有毒,引爆自己体内的子蛊必然会中子蛊所泻之毒,单听那母蛊之毒如斯霸道,子蛊之毒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只是为了留下自己父亲的全尸不惜自损,这在皇家是多么……难能可贵,是啊,难能可贵,眼前又是那个雪天,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女,转身,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她的脚步是如此的轻快,在雪地上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她从未到过,又是如此的沉重,步步踏在他的心间。
    纳兰错再次蹙了蹙眉,不大明白红衣男人莫名其妙地笑后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话,思虑不出什么他也便就此作罢,开口直奔主题:“你要邀功也不一定需要龙牙皇的首级,一具龙牙皇子的尸体也是一个不错的功绩,而且更加简单,还不至于丢掉性命,不是吗?”
    “龙牙皇子的尸体?”红衣男人一愣,旋即竟是露出了一个貌似被气笑了的古怪表情,“你是指你自己吗?”
    “不然还会有谁呢。”纳兰错淡然地回视着将自己压在下方的男人。
    “呵呵,”红衣男人漂亮的薄唇间溢出丝丝冷笑,他仿佛陷入了自己臆造的世界,紧紧地钳住了眼前孩子单薄的肩膀,四指竟是深深扣进了他的肩膀里,随着纳兰错的一声闷哼,鲜血从四指间缓缓流出,顺着红衣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滑落,“就连你,也要离开我?”那个记忆中的少女一直远去,渐行渐远,仿佛划过指尖的风,任他如何徒劳地握拳也无法挽留哪怕一丝——这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红衣男人突然缓缓低下了头,眷恋地用高挺的鼻梁轻轻蹭上纳兰错的脸颊,“我的烨儿……”
    这个人难道真的疯了,纳兰错蹙眉,并未作答,刚想静观其变,腰间倏然一紧,眼前天旋地转,待他神定,猛然发现红衣男人竟将他拦腰抱起揽在怀中,头顶传来他的低语,那声音竟似乎害怕一旦大声,怀中的至宝就会消失那般的小心翼翼:“烨儿,我们回家……”
    听着那声声低语,本想反抗的纳兰错溘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头微微后撇,看了父皇的尸体最后一眼,说他卑鄙也好,投敌也好,失了风骨也好,他只有一个最卑微却又最难以实现的梦想——他想一直活下去,只因为,父皇说他很重要,如果父皇在九泉之下看见他,一定会很不高兴的,所以,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最终,窝在一身红色长衫的男人的怀里的孩子回过了头,被红衣男人带出了那片陷入了血色火焰中的辉煌深宫,消失在火海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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