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余青裴电话时，秦羽正在城西郊的大型花卉市场进货。将一扎扎捆绑整齐的干花枝从店里抱出，井然有序地放入铅白色的敞开式小货车。
    花枝上的彩粉将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艳丽的色泽，汗湿的刘海贴在前额，消瘦的脸颊在刺眼的阳光下略显苍白，格子衬衣也因出汗的缘故紧贴肌肤，那种黏粘的感觉令人难以忍受，而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只想早点装完货驱车回家。
    实在不放心留虚弱的母亲一人在家，即便那个女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身体很好，又顽固地不肯上医院检查。因此，当老板再次提出帮忙时，秦羽并未像从前一样一味拒绝，连声道着谢，手上功夫片可也没闲着。
    “老主顾了。”中年男人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你别总是这么客气。”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秦羽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一手揽着浅紫色的百合干枝，一手从牛仔裤包里摸出老旧的翻盖诺基亚。
    “小羽……你现在哪里？”
    余青裴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刻意修饰过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异常，只是隐隐的轻喘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们是相识四年的朋友，秦羽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城西花城。怎么？”
    “秦姨出了点事儿，从楼梯摔了下来，我现在协和医院……”
    秦羽的心脏猛地一缩，久违的绞痛感迫使她蹲了下来。用膝盖狠狠抵住心跳的地方，垂目看着散落一地的花枝，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询问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不严重吧？”
    “正在手术中，需要输血……”
    余青裴还想再叮呤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那端已然切断了通话。望着“手术中”三个闪耀的电子字幕，他轻声长叹，有些脱离地跌坐进走廊的排椅上。
    无暇顾及身后追喊出来的店老板，秦羽匆匆拦下一辆出租，“去协和医院。”
    说完这句，她就闭上了眼，双手交握放在膝盖，全身的重量交付给劣质的椅背。
    封闭的空间，她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全身的轻颤。流血和嘶喊的场面，走马观灯地闪现眼前，以为早已冰存的往事，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变得鲜活起来。她猛地睁开了眼，茫然又沉痛地望向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快速地倒退，模糊了视线。
    奔进医院大厅，秦羽顾不得四周的喧哗，硬是拨开厚厚的人群在电梯闭合的前几秒挤了进去。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她已不似初听消息时那般慌乱，却也没有精力去回应电梯内外的不满和抱怨。
    伸手摁了楼层，有些失神地望着壁上的数字变化，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一瞬诧异后落在她脸庞的专注目光。
    *
    赶到内科时余青裴快步迎了上来，见她安然无恙，一颗高悬的心才总算放下。简单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路引她到抽血处。
    撩开她的袖管，护士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又一个，血管这么细……我看你也贫血吧？”
    说着，便将秦羽的胳膊拍得啪啪作响。
    秦羽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余青裴虽然有气，却也只能忍下。
    如今，医院这种地方，早已不负“救死扶伤”的盛名，成了送钱还得看人脸色的场所，社会风气如此，和他们讲理，比“秀才遇到兵”还要令人郁闷。
    手术并未持续太久，医生带来一好一坏的消息。好消息是因为病人送得及时，止血成功。虽有轻微脑震荡，摔伤并不太严重。
    “最大的问题是，病人患有严重的尿毒症。”看着诧异得呆掉的秦羽，医生并未因她的狼狈和所遭受的重创就给好脸色，相反，语气中的责怪愈加明显，“这种病人常常伴随着恶心呕吐和腹泻。临床表现那么明显，你这个做家属的居然毫不知情？”
    之后医生再说了什么，秦羽并没有听得多么真切。献血后的疲弱和心中的伤痛让她险些晕倒。余青裴扶她坐进会客室的沙发，便继续同医生探讨接下来的医治事宜，偶尔向秦羽投去关注的目光。
    秦羽只是呆呆地望着医生不断翕合的嘴唇，貌似在听，思绪却一片空白。
    她对尿毒症并不陌生，高一时的同窗好友就是因为这个病使得父母举债累累。三年的医治最终因为等不到替换的肾源而以失败告终。她的离去，成了家人难以磨灭的伤痛，也在秦羽尚且稚嫩的心灵留下深刻的惋惜。
    正因为清楚病情的严峻和难以根治，她才在听到“尿毒症”三字时乱了分寸。
    *
    轻轻地抚摸着母亲未被白纱布包裹的额面和眉宇，秦羽长叹一声。扭头，迎上余青裴担忧的目光，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余哥，今天真的谢谢你。”
    余青裴轻轻地摇头，走近，右手落在她的肩上，“小羽，难受就哭出来。什么事，余哥陪着你一起承担。”
    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秦羽垂头，强忍下就要泄洪的泪水，半晌，再次说了谢谢。
    他的意思，她懂。可是，他的感情她无以回报，更不想拖累这个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
    静谧的空间，秦羽实在承受不了他期待的目光，于是起身，“余哥，麻烦照看一下我妈，我想出去走走。”
    丢下这句，秦羽大踏步出了看守病房。
    夕阳西斜，阳光不再明亮，她却因这华丽的落阳而眼角生疼。再一次与迎面而来的西装男人擦肩而过，并未留意到那一瞬而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