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贻进士及第，立授官职，山寨兄弟欢欣鼓舞，操练不辍，两载以后，马新贻效力湘军，极受重视，屡歼发匪，阵上需人之际，遣使出山。”
    张汶祥落笔迅速，又一张状纸被呈上去。
    两载光阴，落在笔下，也不过短短数语。
    于大堂之上忆起那段日子，竟然是一片模糊。
    那两年，应该是好日子，有二哥，有二嫂，有一众的兄弟，只是做了什么，偏偏不记得了。那时的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仿佛晴天朗日，明明晃晃，却太亮堂了，照得心底一片空旷。
    记得的，反是那封信。
    若无他发来的那封信，那他自去做他的官，他们也继续为他们的匪，好似两船相对而行，交错的瞬间，船上的人倾身致意，而后再无关联。
    那到底是有关联好些，还是无关联最好？
    信是大哥派亲信送过来的。
    大哥走了，二哥便是首领，信也就直接到得他手上。
    二哥是不识字的，信纸在手里颠了个翻，又带点懊恼地将信塞了过来。终于展开信来，将刚才在他手上没看真切的内容重新细细看了一遍。
    “大哥信上说什么？”
    二哥知道是好消息，大哥如今做了大官，前程远大，自然是要提携兄弟们了，却又不知到底是怎样好法，又如何提携？问得很是急切。
    “见信如晤……”本要将信念一遍，见二哥的模样，便简练道：“大哥蒙曾帅看重，节节高升。如今阵上需人，叫我们下山去投他，好共谋前途。”
    边上已是一片哄闹喝彩！
    大头领许诺的事，几时落空过？
    弃匪从军，谋了出身，以后做了大官，成了大业，衣锦还乡，如何不风光？
    众人眼前，大概已出现日后的鼎盛光景。
    信只在我一人手里，只我知晓，信虽是他亲笔所写，然信中言语，早不是旧日口吻。
    到了信末，瞥见另用行书写着几句话：吾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吾离家也久，思甚，盼来一见。
    “离家也久”、“思甚”……此人若要人替他刀山火海地去闯，尸山血海地去拼，根本不需提前程或官位，原来只要用这两句话便够了。
    那时只觉心如潮涌，又被死死压制，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只觉得马上要见着他，好像这几年的时光都不曾有过似的。就是有，也只是为了这一日，为了“盼来一见。”
    兄弟全围了上来，二哥喜不自禁，众人闹成一片。
    二嫂挤进来，从我手里拿过信去，跑到边上，背对这边，看不见面目表情，肩膀却微微颤栗。
    二哥拍着巴掌，随后伸手过来揽肩，笑哈哈道：“如今咱们又要兄弟团聚了，你可不用说什么替大哥看着我了！”
    因为大哥不在，这山寨里二哥做主，担了不少事物。每每想放松玩乐一番的时候，自己不能似以往那般跟着他去，反要苦苦劝住。所以这两年他束手束脚，过得相当不够快活。
    如今兄弟重聚，又卸下重担，他自然喜不胜喜。
    只是他和弟兄们嚷嚷着要去喝酒，前呼后拥地走开的时候，未看见二嫂转过身来，脸色潮红，似痴似幻，直将信捂在胸口的神情。
    刚才那般外溢的喜色，凝了一刻，不知不觉间就全部退了下去。
    晚上二哥大宴来使，席间喝得酩酊，直着脖子在那滔滔不绝：“我那时候……觉得……觉得大哥野心太大了……守着山寨，呃，山寨不好吗？米兰骂我没出息……我，我……现在大哥发达了，米兰，米兰！……”
    看着二哥直呼米兰的模样，又是欣喜又是炫耀……二哥……二嫂……大哥……还有我……究竟进了何样的怪圈？
    不能深思。
    出发那日，山寨所有弟兄皆兴致冲冲。快五年来，这是第一次弟兄们集体出动下山。
    大哥向来细密谨慎，不容有差。出发之前，已在信中叮嘱切莫惊扰地方官府。
    众人都将掩去为匪的出身，换上朝廷的差服，成为朝廷的人。
    这一切，都劳大哥一一铺陈。
    而我们几人，将重新相见。
    相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无论如何，这一天，到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