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下跪人犯……”慢条斯理，高高在上的声音。两江总督死了，自然会有新的两江总督。新的总督又会有新的心腹。
    他毫无表情，道：“张汶祥。”
    马新贻瞧着宝鉴之中的镜像，竟然有种发冷的平静。我不后悔，你也不后悔，好得很，三弟。
    坐在案前的人：“张汶祥，你行刺朝廷大臣，由谁主使，从实招来。来人啊——
    底下一片应声：在！
    不过供人驱使，坐在案前的人一喊，总是要应的。案前的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大刑伺候！”
    “是！”
    马新贻定在当地，毫不做声。倒是冥判将身子微微前探：“张汶祥？人间的案子，一句话已定罪名，反不如……”
    张汶祥的声音已经盖过冥判的感慨：“大人不必用刑，我杀马新贻之后并不逃走，就为要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拿纸笔来，我写供状！”
    真相大白于天下……
    说不走便不走。拼却一身剐，张汶祥，你又能写出什么样的真相？又如何大白于天下！
    马新贻看着提笔疾书的人，未察觉自己在微微摇头。
    “具供状人，张汶祥与马新贻相识于九年之前，时张汶祥与义兄黄纵，身在绿林，抢劫为生……”
    那时候，还没有马新贻。他的大哥，还是黄纵。
    他们俩是如何凑到一块的？不过乱世，又何必问？
    他们一处住在林间的几间茅屋里，那还是黄纵迎娶米兰时盖的。也有几年了。黄纵和米兰成亲的时候，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懒洋洋喝着酒的张汶祥。
    米兰本无父母，只有一个老病的爷爷。欠了地主银子，被逼着拿孙女抵债。也无舐犊情深，她爷爷是个赌鬼，猫狗一般养大了她。米兰乖乖地去，总不能看着这么个老头子被人打死。
    成亲的时候，赶上黄纵带着张汶祥上地主家，来“劫富济贫”。鸡飞狗跳，人哭鬼嚎。米兰从红帕下看过去，那么威风凛凛、男子气概的人。对比下那圆胖痴肥的老财主，简直已经等于埋在棺材里。
    黄纵收获颇丰，准备要走的时候，米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
    于是黄纵就带着这个连红帕都没揭下来的女子离去。无人敢拦，留了一屋性命，瑟瑟发抖地感恩戴德。
    那时候大哥够男儿，不需见面，就打定主意为这个女人负责。
    米兰也有肝胆，一眼之缘，赌下终身。这个女人的匪气，不输任何一人。
    想远了。张汶祥收回思绪。他该想的，是后山坡上，他与黄纵，初见马新贻。
    接连几天，一无所获。
    黄纵与他，一边练功，一边等着“买卖”。
    黄纵颇不耐烦：“兄弟，等了半天一个路人也没有。今天只怕又要白等了。”
    “干我们这行买卖，怎么能心急？”
    黄纵又提起索性到南边去投了长毛的话，总觉得好过在这里做剪径强盗。
    他那时没应，拿着三节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里晃。准备坐在地上休息一会的时候，有所感应，趴在地上，听了听，也是忍不住的兴奋：“有人来了，只有一个人。他的马来得好快。”
    听着马蹄音的时候，只想到这马这般快，是匹好马。好马上面的人，应该不会穷酸。这下，算是运气不差。在马到来前的短短时间，他所预测的那个人，不过是值得多少银子。
    然后他来了。
    回忆总比经历惊心动魄。
    回头方知经历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来了。